第205章 远远不够(1/1)

听着她冰冷的话,看着她冰冷的表情,不知为何,苏曼吟却悄悄松了口气。

比起随和、好打交道的陈钰,显然,她更喜欢苛责、严厉的陈钰。

因为对现在的她而言,随和、好打交道,代表着的是不确定。而她现在最怕的就是不确定。

站起身来,恭敬的揖手应声是后,见陈钰没有别的吩咐,苏曼吟小心的看向领她过来的秋桑。见秋桑点心,示意她可以走后,她又揖手一礼,方才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小心谨慎到了极致。

陈钰定定的看着她,等她快要走出桥廊时,忽的出声叫住她。等她僵着身子重新回来,才淡声吩咐:“去把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请进来。”

苏曼吟应是。

又是谨慎的揖手一礼后,走了。

宛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说:“想不到武安侯府的小姐,竟也能生出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

空青平静道:“她只是个庶出的小姐,有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证明她在武安侯府中过得并不如意。”

“过得不如意好呀。”宛童说,“稍稍几句话,便给拿捏住了。”

“还不够。”陈钰摇一摇头,越是谨小慎微,越是不敢行差踏错,也就越是不好拿捏。因为这样的人,容易瞻前顾后、计较长短。想要拿捏住这种人,唯有将他们逼上绝路。

就如苏曼吟。

说什么不想去找那位方公子,初听会觉可惜,但再仔细想想,她说的那句若方公子来找她,为奴为婢,她也会跟着他的话,不就正说明,她是在逃避,在给自己留退路,在将选择权无声的压在方衍忠身上么?

她去找方公子,无非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方公子信守承诺;一个是,方公子避而不见。信守承诺固然好,但若是避而不见呢?那她将再无选择。

退守其次,她就会永远有两个选择,同时也可以永远的宽慰自己,为方衍忠不来找她寻各式的理由,或者干脆将所有的不如意,都扣着方衍忠的无情无义上。

好在,有价值论和因她而死论,没有给她留选择的余地。在管束武安侯府的那批官奴时,可确保她会尽心尽力。

只是想要为她所用……

还远远不够。

陈钰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面上的茶果点心,忽的便计上心来。轻敲两下桌面,她吩咐:“立即去备一盒吃食过来。”

宛童应声而去。

须臾。

她备好食盒回来,尚歇不到十口气,苏曼吟便领着武安侯夫人和苏采苓、苏静好过来。

等她们见过礼,陈钰示意苏曼吟,“你可以走了。”

苏曼吟便再揖手,待转身之时,陈钰迅速叫住她,下颚点一点桌上食盒,“这个拿去。”

苏曼吟飞快看一眼武安侯夫人,见她面色平静,并无不愉之色,方快步上前将食盒拎起来,低眸等候着陈钰的吩咐。

将之一切看在眼里的陈钰,平静道:“去吧,好好管束那些官奴。”

苏曼吟便再揖手,后退几步后,转身离去。

陈钰朝秋桑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跟上去。

等她们越过垂花门走远,陈钰方收回目光,看向武安侯夫人和苏采苓、苏静好三人。

武安侯夫人面色沉静的低目看着陈钰跟前的地面某处,尽管心里有想法,但并未表现分毫。

苏采苓则从苏攸宁嘴里听说了,陈钰允苏曼吟去找方衍忠的事,心里满怀希冀,也想让陈钰允她去找郑参,便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想法,殷切而直接的迎视着她的目光。

苏静好从小锦衣玉食,且是被武安侯夫人娇惯着长大的。塞满委屈、愤怒等种种情绪的胸腔,在见到陈钰跟前的桌上,琳琅满目的茶果点心后,全都化为了虚无。

她已经有足足一日滴水未沾、粒米未尽了。

陈钰的目光,便在神色各异的三人面上来回扫了数圈,最终定到武安侯夫人身上,“以后你们三人就留在我身边,同宛童她们一起,伺候我的起居。”

武安侯夫人依旧沉静的揖手一礼,恭谨应是。

苏采苓纵心里有千言万语,见陈钰态度冷淡,也只好乖声应是。

苏静好满眼都是桌上的吃食,并未听进陈钰的话,被武安侯夫人拽了一把,方才不情不愿的称是。

陈钰定定的看着她。

武安侯夫人上前一步,想为她请罪,陈钰一个冷眼过去,瞬间制止住了她未开口的话。

“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的想法,又或有多少的怨恨,这是第一次,下次再敢让我看到你露出这种不恭敬的态度……”陈钰起身,一步一步踱到她的跟前,抬起她的下巴,冷声道,“平康坊,或许是你最后的归宿。”

武安侯夫人目光一厉。

陈钰偏头,迎视着她,“你是想让我现在就将她送过去?”

武安侯夫人霎时收敛回厉光,暗暗深吸上一口气后,揖手道:“我……老奴不敢。”

陈钰扬一扬眉,又看向苏采苓,“不敢最好。以韦氏今日在大理寺衙对我的态度,我没有将你们直接送去平康坊,已经足够大度!”

明明白白的给她们扎了个钉子后,陈钰收回掐着苏静好下巴的手,由着宛童上前来为她净完手,方才一敛冷意,微露疲惫的吩咐道:“给她们备桌吃食。”

空青应声离去。

子苓则迅速收敛着桌上的茶果点心。

“你们只有两盏茶的时间。”吃食备来,陈钰淡淡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开降温亭,回往东厢房。

武安侯夫人拉着苏静好,一直等陈钰走出桥廊后,方才松开手,疲惫的说道:“吃吧。”

三人沉默的坐到桌前,无言的拿起筷子。

武安侯夫人看看隐忍的苏采苓,又看看惊魂未定的苏静好,轻叹了一声,再次道:“只有两盏茶的吃饭时间,都赶紧吃吧。”

苏采苓和苏静好不敢再耽误,赶紧闷头吃起来。武安侯夫人吃了两口,却有些吃不下了。但为了不影响她们两个,依旧勉强的吃着。只是吃之时,她又小心的观察起了周围,心思也随着观察活泛开来。

原以为陈钰年纪尚小,容易拿捏。

但从短暂的交融看来,她虽年纪小,但着实聪明,想要拿捏,恐是有些难度。

而撇开陈钰,那就只有金氏和那位陈小公子了。

不过在拿捏他们之前,得先处置了苏曼吟那个贱婢!这才刚来青云楼,就敢卖身求荣了,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她那下贱的娘一样!

这边武安侯夫人的种种算计不提,且说另一边。

陈钰离开不久,练兵场里的人就得到了她买走武安侯夫人和两位嫡小姐的消息,轰然吵闹间,也渐渐散了。

文安郡主默然无声的跟着阴平郡主,瞧着面色阴郁的韦氏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大理寺衙。

在临上马车之时,她稍稍犹豫一瞬,低声交待了蝉衣等几个婢女几句,便转身去,跟着阴平郡主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离开顺义门,进入芳林街,行驶片刻,横穿过金光街后,又继续直行。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至马车进入兴化坊,再有不过茶盏时间便要分道扬镳,文安郡主才看向阴平郡主,语带质问的说道:“你恨钰儿,为什么?”

阴平郡主低眸看着身上的红衫绿裙,面色平静:“我没有恨她。”

文安郡主定定看她一瞬,“不愿说便罢了,在路边停车吧。”

阴平郡主抬眼看向她,看着她渐渐疏离的面色,无奈的轻叹一声,道:“我没有恨钰儿,我只是……”

阴平郡主微敛双眼,将庆贺宴前,她二舅舅给她五百两银子置衣,却被克扣到只剩二十两的事,同她说了。她说得很是平淡,平淡到似在讲述旁人的事。

文安郡主听在耳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的连忙坐过去,握紧她的双手。

“看到钰儿随手就拿出几百万银两,羡慕之余,不觉勾起往事,方才引出心底埋藏着的不甘与愤怒。这些不甘和愤怒,并不是针对钰儿。只是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也没有办法向她……”

“没关系,我们明天去跟她解释也是一样的,”文安郡主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声宽慰几句后,又愧疚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才……”

阴平郡主勉强勾一勾嘴角,“是我没有跟你说,不怪你。只是不知道钰儿还肯不相信我的解释。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随手就可以拿出好几百万银两出来,恐怕是不会理解我一个郡主,竟会因为区区五百两银子,就被人欺辱至此。”

“不会的。”文安郡主赶紧说,“钰儿虽娇惯些,但却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我们好好同她说清楚,她一定能宽恕我们的。”

听到宽恕两字,阴平郡主眼底划过一抹戾色,面上却极配合的轻‘嗯’一声。

转眼,马车便在十字路口靠边的柳树前停下。

文安郡主抓住时间,又与她说了几句如何解释,更能让陈钰信服的话后,方才下了马车,坐上紧随其后的自个的马车,缓缓的走了。

阴平郡主目送着她的马车走远,面上的谦和慢慢敛下,逐渐被一层寒冰替代。

旁边的采薇瞧见,忙不愤道:“以前华阴郡主未回京都时,无论发生何事,文安郡主都会跟郡主站到一处。华阴郡主这才回来不足两月,文安郡主便撇下郡主,处处去帮华阴郡主说话了。”

阴平郡主淡扫她一眼,“文安再不与我站在一处,也还在尽力的维护我。我不过随意的编撰个理由,也还在全力的信任我。而你,跟着我身边有十余年了吧?这十余年,便是养条白眼狼,也该养熟了。可笑你却在林四夫人伤害我时,躲得比我还要快。”

采薇脸色煞白的跪下来,磕头请罪。

阴平郡主冷冷的看着她,嘲弄道:“宽恕?文安不过让我向钰儿赔个罪,你便觉得不能忍受。你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却躲到一边,你叫我宽恕?呵。”

采薇不住的磕头认着罪。

阴平郡主靠着凉枕,闭了闭眼,“走吧。”

灵雨小心的敲一敲车壁。

马车启动,刚要过弯,一辆标着青云楼字样的载货马车迎面而来。阴平郡主目光一凝,立即叫停车夫,掀起帘子一角朝外看去。青云楼的载货马车,行到她们所在的十字路口后,径直拐弯,往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大长公主府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竟叫了青云楼的……”灵雨奇怪的嘀咕,只是刚嘀咕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在大理寺衙时,何蓁几个提及的陈钰送她们庆贺宴答谢礼一事。迅速截住话头,她小心的回头看向阴平郡主。

看到她面上近乎凝成了冰一样的冷色,灵雨赶紧跪下。

阴平郡主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着青云楼的载货马车。直到马车走不见影儿后,方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说道:“走吧。”

马车再次启动。

须臾,便回了义亲王府。

在小厮懒散着打开大门,马车进去前一瞬,阴平郡主不死心的掀起车帘一角,飞快朝着路口望去,确定陈钰是真没有给她送答谢礼后,眼底再次划过几缕戾色。

马车进了义亲王府大门,行进不远,便有婢女迅速拦上来,揖手禀报道:“郡主可算回来了,二舅老爷已在太平阁等候郡主,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二舅舅过来了?

阴平郡主面上冷色一敛,极是难得的涌出一丝喜色。

太平阁就在紧挨着内院的花园中。

是个二屋的楼阁。

马车内院的门口停下,阴平郡主快步下了马车后,等不及轿过来接她,便拎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二舅舅、母亲。”

跑到太平阁,又上到二楼,阴平郡主放缓脚步,揖手向着桌前坐着的谭明昆和义亲王妃见礼。

义亲王妃被谭明昆劈头盖脸的骂了快一个时辰了,眼见她回来,暗松口气的同时,面露不满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二舅舅都等你一个时辰了!”

阴平郡主听她语气不对,连忙抬头看去。看到义亲王妃灰败的面色以及谭明昆满是戾色的面容,心中咯噔一下后,忙问道:“出何事了?”

“你近来,是不是对华阴郡主不敬了?”谭明昆,明昆米行的东家。他阴鸷的看着阴平郡主,眼里、面上,全然一片冷漠。

阴平郡主心底再次咯噔一下,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视线后,说道:“我日日陪伴华阴郡主读书识字,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二舅舅缘何要说此话误会与我?”

“贱人,还敢诓骗我!”谭明昆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近前,扬手一耳光后,又蹲身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起来,冷笑道,“你要没有丝毫懈怠,全掌柜答应我的第三家分铺为何突然取消了?对米铺的供给,又为何突然锐减过半了?还有,今日青云楼送出的,为林六小姐的庆贺宴上帮助过华阴郡主的答谢礼,又为何没有你?”

谭明昆掐得很用力,阴平郡主的面色渐渐由红转白。

灵雨、采薇上前求饶,被谭明昆一脚一个,将两人全都踢到一边。灵雨不敢呼痛,再次跪行上前求饶。而采薇则迅速跪行到义亲王妃跟前,向她求救。

义亲王妃缩着脖子低着头,迅速背转过身,假装听不到她的话,也看不到阴平郡主的挣扎。

采薇见状,只好强忍着不愤迅速跪行回来,同灵雨一起继续向着谭明昆求饶。

“二舅老爷容禀,”眼见阴平郡主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且脸色也已向青白变化,灵雨绝望的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能让二舅老爷开第三家分铺的只有我们郡主,还请二舅老爷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