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因你而死(1/1)

回来这一路,武安侯夫人显然已经收敛好情绪,并明白余生的命运,都掌握在陈钰手中。

因而,下马车后,她便领着苏采苓、苏静好快步上前来,揖手向着陈钰一礼后,又面向众掌柜一礼。

姿态恭谨,无半分不满。

当前的真掌柜和全掌柜见状,目色都隐隐一变。陈钰也微不可察的扬了扬眉: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且能放下身段,心计和城府不可谓不深!

“宛童,你送她们进去。”陈钰吩咐。

宛童应是,领着武安侯夫人和苏采苓、苏静好先进了竹园。

“小小姐要仔细武安侯夫人。”目送她们消失在大门后,真掌柜低声提醒。

陈钰点头,“真伯放心,我知晓的。”

真掌柜‘嗯’一声,小小姐已经越来越有主意,他自然放心,便不多说的问起大理寺的事来。

陈钰如往常一样,事无巨细的说了。

说完,她扫一圈,没有看到诚掌柜,下意识问道:“诚伯还没有回来吗?”

“时辰不早,我们来不及回去,就留他在西市看铺了。”喜掌柜满是喜色的说道。

陈钰瞧着他面上的喜色,嘴角忍不住微翘道:“喜伯可是遇到什么喜色了?”

喜掌柜嘿嘿两声,“小小姐可还记得在大理寺衙前,那位万年县的何大人给你看的那张图?”

“记得。”陈钰对那张图也正好奇着,顺势便问道,“那张图是有什么玄机吗?”

“有天大的玄机!”喜掌柜难掩喜意的说道:“上回小小姐应下何大人会安置晋昌坊那片的百姓后,我们便已开始私寻合适建‘百善堂’分堂的地段。京都土地昂贵,哪怕是郊外也如此。我们原来寻的几处地,都因价格过高,而不得不放弃。本来嘛,我们都打算去远一些的地方了,没成想,天上竟然掉馅饼了。”

“小小姐看的那张图,便是何大人送我们的地。”

陈钰轻‘咦’一声。

她以为何冲是和孟彰一伙,来骗她钱的。竟没想到他是当真将晋昌坊那片百姓放在心上,真为他们谋了块地来安置。

连绵四五座山,山下还有那么广阔的草地,才三千万两,于金家而言,确实是等于送了。

这个何冲……

“当初小小姐让我和老七去找他要地时,何大人说会帮我们留意,”真掌柜颇是感慨的说,“当时还以为他在推脱,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推脱,还如此上心。这么几座山和那么大片的地,才三千万两,也不知他是如何拿到的。”

他们自己找的几处地,最大的不过一山一地,就要近九千万两。何冲给他们找的广阔了足足数倍,价格却只有三分之一。

陈钰听着他们的议论,神色微妙的说道:“真伯,备些新鲜的水果给何大人送去吧。”

真掌柜笑说:“小小姐放心,四哥将消息传回来后,我便备好酒席送过去了。我这边给万年县衙送的一席,西市留仙阁给大理寺衙送了六席。”

陈钰点一点头,这么大个人情,显然不是一次酒席就能答谢得了的。不过想到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她,且她还被他算计着呢,便撇了撇嘴,不再提及此事了。

听着他们又兴奋的议论了一会儿,陈钰便打算开口说武安侯府这批官奴的安顿问题,话还没到嘴边呢,真掌柜脸上的笑容忽的一敛,目色沉郁的看了过来:“那位阴平郡主是怎么回事?”

其余掌柜听闻这话,也都敛下笑容,齐齐朝着陈钰看来。其中,全掌柜还怕她有偏颇,更是直接命令道:“秋桑,你来说!”

秋桑见陈钰并没有阻止之意,便将前因后果如实说了。

众掌柜听完,沉默少许后,全掌柜平静道:“既然她见不得小小姐好,小小姐也不必再与她结交了,就让她独自清高去吧。”

确实是不宜再结交了。

陈钰敛目稍思片刻,同真掌柜道:“明日文安郡主和阴平郡主过来时,都挡了。若要问因由,便说是我吩咐的。”

真掌柜点头。

文安郡主和阴平郡主是陈钰回京都后,第一个结交的朋友,落得这般结果,一众掌柜都怕她难过,挨个的上前来安慰过后,便迅速转移话题的说起了安顿武安侯府众女眷的事。

“送去春江府吧。”陈钰径直打断他们的话。

武安侯府的女眷有近四百之数,安置在青云楼中,显然是不太合适的。而除了青云楼外,也就只有春江府能尽数安置了。尽管安置在春江府,也有种种弊端。但眼下,顾钰却顾不得那么多。

掌柜们互看一眼后,同时点头应下来。

今日太晚,喜掌柜几个都回不去西市,武安侯府的一众女眷,自然也无法立即前去春江府。

陈钰还没有用晚膳,一众掌柜催着她先回竹园,他们会备好安置她们一夜的住宿。陈钰也确实有些饿,还有些疲乏,便‘嗯’一声后,扶着秋桑的手走了。

刚走两步,忽然想起顾胜提醒她挂绿荔枝的事,她又停下脚步,转身同他们说起了此事。

陈钰喜欢吃荔枝。

荔枝分很多品种,其中挂绿荔枝无疑是荔枝中的极品。她大舅舅听人说后,曾特意去到岭南花大价钱买回来一棵挂绿荔枝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大舅舅将挂绿荔枝树带回洪源郡时,谁都不看好。但不知大舅舅是如何栽种的,荔枝结出来,不仅味道一丝不变,甚至还隐隐有超越之姿。

大舅舅买的是上百年的老挂绿荔枝树,一棵树就可结六七百斤荔枝。尽管如此,每年荔枝成熟之季,都是优先供给她。

陈钰只知道挂绿荔枝比其他的荔枝味道最好,却不知竟是贡品。跟掌柜们说完此事的严重性,掌柜们却全都笑了起来。

陈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真掌柜说:“大老爷将树买回来后,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昨日荔枝送来,只顾着让小小姐能第一时间尝到鲜,便忘了提醒此事。”

“那便好。”听他如此说,陈钰放下心来,转身进了竹园。

武安侯府的一众女眷,就在外院的园子里候着。看到她进来,齐刷刷的将目光全都看了过来。陈钰没有理会,越过她们,径直回了内院。

金氏和陈离已先一步回来。

陈离要写裴京墨布置的课业,只叫着个小厮守在内院门口,见着她回来,便赶紧去知会他一声。

金氏则不放心陈钰,一直在降温亭里等着。

看到她回来,金氏赶紧让半夏、茯苓去备饭,之后,便问起了大理寺衙的事。

陈钰没有隐瞒,一一同她说了。

赏荷宴遇陈怀玉陷害、宵禁夜遭遇袭杀、庆贺宴又差些失去清白,种种挫折经历的多了,与人发生口角这样的小事,金氏已不再放在心上。

同陈钰一起用过饭,又用过一碗茶,知晓她还要处置带回来的官奴,便交待她不要忙得太晚后,金氏便起身先行回屋去了。

陈钰独自留在降温亭,小憩片刻,又让宛童重新备了份茶果点心上来后,才吩咐秋桑:“去把苏二小姐请进来。”

没人安顿,武安侯府的一众女眷,只能一直候在外院的园子里。身份不同以往,大多数人都沉默着。偶有少数说话,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武安侯夫人坐在园子一角的矮石上。苏采苓、苏静好和苏曼吟、苏文茵、苏攸宁以及以往近身照顾她的两个嬷嬷、四个婢女,都围在她身边。

想法再通透,猛逢巨变,又在牢狱中关押近半月,无论身体还是精神,武安侯夫人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看到秋桑出来,她扶着苏采苓的手起身之时,身子很是晃动了几下,才站稳妥。

“苏二小姐,我们小小姐有请。”秋桑在众人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了苏曼吟跟前。

“请她做什么?我才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仅比苏攸宁大一岁的苏静好绷不住了,从天上摔到地下的巨变,已经让她足够委屈了。进到青云楼,没吃没喝,没人理会,结果陈钰竟只请苏曼吟,却问都不问她们一声,这让她的委屈刹那间便爆发了。

她上前两步,目露不愤道,“华阴郡主不过是有几个臭钱,有什么资格在我们跟前摆架子!”

“有没有资格,还轮不到你一个罪臣之女来评判!”秋桑看她两眼后,指向一旁的婢女们,冷声道,“至于嫡小姐……进了这里,你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

“小女不懂事,还请姑娘莫要同她一般见识。”武安侯夫人连忙拉回苏静好,快声赔礼完后,又低喝着,训斥了苏静好几句。苏静好擒着泪、咬着唇,显然并不服气。

秋桑不屑与她计较,只冰冷的说给她,也是说给其他人听道:“官奴是最卑贱的奴婢,主子是打是杀,官府都不会过问。若想活命,都给我本分些,否则……”

秋桑张手抓来一块三掌大的石头,轻轻一捏,石头霎时变成碎屑,飘飘扬扬的洒落地面。

苏静好吓得腿一软,便瘫到了地上。想哭,秋桑冷眼扫过,她迅速捂着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来。

秋桑哼一声,伸手向苏曼吟作请。

苏曼吟暗暗吸上两口气后,转身向着武安侯夫人揖手一礼,方才跟着秋桑走了。

穿廊过园,进亭越阁。

入到内院,又穿过精雕细琢的白玉桥廊,进到降温亭,暑气瞬间消散,凉风袭上脸面的时候,纵是自小身居侯府,见惯各式奢华的苏曼吟,依旧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惊讶了片刻。

金家,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富有。

“怎么去这么久?”陈钰问秋桑。

秋桑将请人的经过一字不落的说了。

陈钰看向苏曼吟,在她神色极度紧绷中,开口道:“坐吧。”

苏曼吟压一压心底的忐忑,又揖手一礼后,方才缓步走到她对面,稍稍沾着凳子坐下。

宛童上前,给她倒了碗冰镇的酸梅汤。

苏曼吟不敢拒绝,端起碗,浅浅的呷了一口。

“你不用紧张。”陈钰递过去一碟剥好的石榴,“我请你来,仅是想问你,你打算何时去找你的方公子?”

苏曼吟目光微微涌动了一下,她有些拿捏不准陈钰特意请她进来,又特意问这件事的用意。

陈钰眨眨眼,“在大理寺衙的时候,我说过呀,只要你帮我核对好身契和人,我便允你去找方公子。”

苏曼吟壮着胆子,迎上她的目光。见她双眼澄净,并无算计,方才稍稍安心道:“但凭郡主吩咐。”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陈钰说。

苏曼吟微敛双目,沉静不语。

陈钰也不催促她。

好半晌后,苏曼吟才又重新抬眼,半是苦涩半是自嘲道:“等他来找我吧。”

陈钰不解的看着她。

苏曼吟指尖用力的抠着茶碗,嗓音却极轻道:“今日之事,想来不用天亮,便能传遍京都的大待小巷。他若有意,自会来找我。他若无意,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陈钰沉默了一会儿,“方公子为人如何?”

“无论品行还是学识,都是极好的。”苏曼吟没有丝毫犹豫,便说道,“因为太好,我才不想去找他了。可若……他还肯来找我,哪怕只是为奴为婢,余生我也会跟定他了。”

宛童、秋桑几个齐齐看了她一眼。

陈钰也颇是惊讶的看了她几眼。

因为,她实在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虽然前世李灵均对她好,是欺骗她的。但若是不对她好,想来她也是无法接受的。

“你们原本是准备何时成亲的?”陈钰不是个将自己想法强加于人的人,因而只一瞬,她便压住惊讶,继续追问。

苏曼吟敛目:“明年十月初八。”

“那还早着呢。”陈钰说道。

苏曼吟‘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因为早不早,与现在的她而言,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陈钰指尖轻点着桌面,“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

苏曼吟抬眼看来。

“你和方公子能不能如期成亲,除了要看方公子的为人外,也要看你的价值。”陈钰迎视着她的双眼,平静道,“你是武安侯府的小姐,当该比我更明白,朝堂就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你能提供价值,助他一臂之力或者说后顾无忧,即便是恶贯满盈的下三滥,也会对你信守承诺。”

“反之,就算方公子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真君子,除非他放弃朝堂,带你隐居田园不问世事,否则,以你现在的身份,哪怕甘愿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也会是旁人用以对付他,或者对付整个方家最尖锐的利器。”

苏曼吟的双瞳狠狠一缩。

陈钰的话,说的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最坏的选择。

陈钰轻笑出声。

苏曼吟下意识的看向她。

“你不用担心。”陈钰轻快道,“在我买下你的那一刻开始,这个选择就不存了。想想吧,京都有多少人想要对付我,可他们都找不到机会。而眼下,你不就是个最好的机会么。”

“无论方公子为人有多好,只要他还想进入朝堂,他就得受制于人。只要他受制于人,那他就一定会遵守承诺的来娶你过门。不过,娶你过门后,能不能过得如意,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而这个本事,显然就是你能为那些想要对付我的人,提供多少的价值。”

苏曼吟指尖微微一颤:“华阴郡主是想让我做奸细吗?”

陈钰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她极是不自在的时候,才勾一勾嘴角,揶揄道:“为奴为婢你都要跟着那位方公子,你觉得我会信任你吗?”

苏曼吟抿着嘴不说话。

“罢了,不逗你了。”陈钰指尖轻点两下桌面,颇是随意的说道,“你既不愿主动去找那位方公子,那我对你的要求就只有一个,管好外边那些官奴。谁要不服管教,就来同我说。要是不跟我说,而选择包庇……”

“我会当着所有官奴的面儿,处死不服管教的那个人,并告诉她,她是因你不服我的管教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