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1)

从马上跳下来,文以宁靠近那个湖面,看着湖中倒映的星辰明月,兜帽都掩饰不了他那一脸的激动与兴奋。夜深了,草原上起风的时候还是有些冷,文以宁搓了搓手,看着湖水和天上的星斗,转头冲卫奉国再问了一遍:

“这么大的草原,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湖?”

文以宁不知道,他现在像及了一个好奇求知的孩子,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偏着头拿着卫奉国瞧。

只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卫奉国喉结动了动,瞳孔的颜色暗了暗,然后他就来到了文以宁的身前,将文以宁一双手握在手中:

“我同您讲过,我们戎狄人是在马上长大的。草原不似你们中原物产丰饶,若是遇上草荒、水竭的年份,我们整个部落的人都要迁徙。久而久之,自然能够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有羔羊。”

“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文以宁眨了眨眼,有些羡慕地别过头去,看着看不到边的草原,又看了看头顶的天,“果然,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卫奉国的双手温热,被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握着,深夜中的寒风也不显得冷了。正如卫奉国其人,堂堂七尺男儿,被凌与枢害成了这般国破家亡沦为他种奴隶的身份。

还被阉割去势、成了不男不女,断子绝孙的阉人。忍辱偷生在锦朝这么十年,成了人人畏惧的“千岁大人”又如何?

他的家没有了,他的家人都被锦朝杀光了,为何——如今的卫奉国能够一笑泯恩仇。

换了是自己一定做不到,文以宁心里感慨,轻轻地握了握卫奉国的手,卫奉国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主子要那些大人们明日早晨上奏,只怕宁王明日知道了您这么做的想法,就要动手了。”

摇了摇头,文以宁笑,“宁王不笨,就算他一时间被我蒙混过去,他身边的人也不笨——我也没有打算瞒着他。他要起事,不过是迟早的事……”

卫奉国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

“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文以宁说了半句,看了卫奉国一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等瑞儿成年,如今我却想着早早的将此事了却,然后离开京城。”

“您在京城耗了十年,也该出来走走,”卫奉国笑着说,“何况,您昨日那么一招,看得咱家都心惊——若是换了前朝早有您这样干的,那么朋党之争的问题,都能尽数迎刃而解了。”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卫奉国报以微微一笑。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破——

百官本来明里分为几派,跟着文以宁的、跟着宁王的、他卫奉国提拔起来的、晋王安插在朝中的、看上去不理朝政的,暗地里左不过是一派保皇、一派想着谋事。

保皇的臣子们和文太傅当年一样,一心忠心于上。谋事的臣子认为小皇帝凌风慢是个傻子,不早早让位给宁王就是耽搁朝廷和天下百姓。

让这两派的人住在一起,还让他们找出对方的好处和错漏。本来看不顺眼的人,怎么看得到对方的好处?

然而,

文以宁要他们互相看了同意那份奏折,两人署名才成。若是你心狠,尽数写了错漏,对方一看,也把心一横,不署名。两个人一起下狱,都算是朋党之争。

轻的要受刑,重的举家流放南岭。

朝中官员如何愿意被流放去南岭那种闹鬼又有瘴气横生的地方,去的人没有几个能够活着回来,受刑更是一生的耻辱,没人会愿意去的。

算计人心,没人愿意让自己吃亏。

所以文以宁料算众位大臣一定是会在奏折上想尽办法夸奖对方的好处,先骗得平安再说。

只是这般一来,少不得要和自己看不上的、看不对眼的人一番商量,或者观察则个。朝臣们不是眼瞎、无脑的人,只不过和他一样拘在京城四方的天儿里,看不到身边人的好罢了。

在草原上,在这无边的苍穹和星空下,反而能够看清楚人心。抛却了那些权柄不谈,文以宁倒是觉得此法若长期能行,解朋党并非没有可能。

文以宁本想说时间也不早了,该早些回去,还没有开口,就被卫奉国忽然拉着蹲下了身子:

“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文以宁透过重重草坪想要看清楚什么,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风声。

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卫奉国压低声音道,“风,是风告诉我有不对的。是马匹、大量的马匹……草原上不会有那么多的野马——只怕是营帐那边来的!”

“营帐?”文以宁一惊,大晚上出动那么多的兵马,又是在草原上。小皇帝凌风慢定然没有这样的主意,难道是宁王——?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文以宁和卫奉国只能原地不动。卫奉国能知人马大约多少,还有从何方向而来,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先前他们如何知道宁王会带人出来,马匹连藏的心思都没有,卫奉国素来懂得如何同马儿打交道,甚至连拴马都没有拴。

马儿随意溜达反而很快被宁王的人马给发现,很快卫奉国和文以宁就被人给团团围住,宁王策马上前,冷冷地看着卫奉国和文以宁。

或许是宁王面色不善,卫奉国在宁王吩咐手下拿过火把的时候,就已经上前一步,距离文以宁不远——可以回护,又不是太近——以免被人误会损了文以宁的名节。

虽是男子,但是皇室看重这些。

“卫公公,”宁王开了口,先是对卫奉国说,“这大晚上的,你和太后主子在这山野之间做什么呢?”

宁王这话问的委婉,可是任是谁都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意思,文以宁环顾周围知道宁王带着自己的人马前来,看来是知道了什么——他到底还有太后的身份在,宁王不能立刻将他如何。

可是卫奉国……

本打定心思要回护卫奉国的,文以宁上前一步拉住卫奉国的手想要将他扯到身后,可是才碰到卫奉国就被卫奉国一把搂在怀中,卫奉国更蹭在了他的耳畔舔了舔,扬起一脸痞气的笑容道:

“王爷您知道我曾经说过太后主子是个极品,怎么王爷忘记了?”

一边说着,卫奉国一边在文以宁耳畔轻声道,“您只需装作中了迷药神志不清就好,留着命和权柄,我自有办法脱身——”

文以宁哪里肯应,可是卫奉国也早就防着他拒绝,瞧瞧点在他后背的穴位上,文以宁身体一软再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着卫奉国胡来。

宁王皱眉,看了看文以宁好像确实不能反抗,一跃下马来:

“卫奉国,本王没工夫同你嬉皮笑脸。”

卫奉国也不怕宁王动怒,还是笑着搂紧了文以宁的腰道,“王爷,咱家也是同您讲真的,好不容易不在京城之中,能得了这等好地方、好机会,咱家好不容易得手。王爷您怎么好出来坏我的事呢?”

宁王似乎没有心思和卫奉国多言,只是冷冷一笑,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孙阁主,你来说。”

孙傲客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看卫奉国,又将文以宁上下一个打量:

“千岁大人这话说得忒不客气,王爷怎么是坏您的事呢,我看——是坏了您和太后的好事吧?”

“孙阁主这话咱家怎么听不明白?”

“我从大帐前路过,还瞧见您们二位聊天聊到情动处,笑起来十分快活呢,”孙傲客眯着眼睛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卫奉国和文以宁都暗自心惊,“千岁大人方才说是您一个人的主意,我却瞧着你二人正是情浓。”

“孙阁主这话咱家可不爱听了,”卫奉国这会儿立刻放开了文以宁,作势要上去和孙傲客理论,文以宁穴道被制住动不了,卫奉国这边一放手,那边他就浑身僵直地要倒下去。

这边卫奉国就要揪住孙傲客的领子,那边文以宁眼看就要摔倒在了草原上。

宁王顾诗心距离他们两人最近,见卫奉国当真没有回护之心,便将在文以宁摔倒下去之前立刻扶住了文以宁,当下看了看,便道:

“孙阁主,烦请您解穴。”

孙傲客摇摇头,一动也不动:“王爷,太过的妇人之仁会害死您的,殊不知是他二人合谋骗您的呢?我看这穴道还是不解的好,只需将他们二人请回大帐去,让百官和朝臣们看看——当朝的男太后、还有我们的千岁大人,是到底如何的温情缱绻!”

卫奉国一看孙傲客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心里正思量着对策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尖叫:

“王爷你快放开我家主子!”

众人一回头,才看见平安护着如意、还带着一个宫女往这边赶来,很快拨开人群,想要将宁王推开、可是却被宁王一转身躲开了:

“一个总管太监,在本王面前也敢这么放肆吗?”

“你、你——”如意一着急,狠狠地跺脚道,“王爷,你这样会伤到主子的!”

宁王皱眉看着如意,并不打算相让,可是如意的话就好像是预言一般,宁王只觉得怀中的人身子微微一颤,然后就听得身边众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诗心一低头,却看见文以宁不知什么时候昏了,惨白着一张脸,唇角竟慢慢地渗出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