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亦是鱼(2)(1/1)

苏牧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腿徐徐走向李红豆,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墨发与衣袂在夜风中徐徐舞起,发如缎,衣胜雪,衬着寡淡的月光,秀颀的身影如谪仙般飘逸洒脱,而他的脸映着微弱的光线,半明半暗,又似地狱魔魅般带着一股幽暗的气息。

看着这样的苏牧月,李红豆蓦然觉得很陌生。

“小郡主白日找过公主了,对吗?”

他难能可贵的,这次没跟她绕弯子,很直接的说出自己的主题,难道这算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连说话的风格都开始像起了李亭晚。

“是,她说想请你去齐王府,”李红豆仰头静静的看着苏牧月,心突然沉静起来

“不知公主允诺否?”他的声音一贯的平和无波,只是在这样更深露重的夜里,似乎也沾染了夜色的凉薄,令人感觉分外冷漠。

“公子进我公主府之时,便说好是以德化人,教习吾辈无德之人,所以今日怎么轮得到我对公子的去留指手画脚,”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自嘲意味,李红豆被苏牧月的漠然刺激到想要爆发,就连接下来说话的语气都咄咄逼人起来,“不过公子之言行果然堪当典范,让红豆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还用红豆细说吗?”她不答反问,语含讥诮。

他对她一直持的是拒绝态度,之前李红豆觉得苏牧月可能思想保守,不喜她之前嫁过一次,也不喜她有个孩子,但现在想来,恐怕他拒绝自己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能成为他攀爬的梯子。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勾栏院,而他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容得叔父苏和忠把自己当成男宠送给皇叔,所以那晚他应该是故意去接近皇叔的,他想要的是权势和功名。而被她死缠烂打后,他先拒绝后又很容易的答应进公主府教书,应该是想把自己当成接近齐王的跳板吧。

不过,结果可能让他失望了,他在公主府待了多日,却没有任何接近皇叔的机会,直到李亭晚出现,直到他猜出自己想要撮合李亭晚与曹世俊,他这才毫不犹豫的出手破坏。

看着面前的人,李红豆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气愤、懊恼、沮丧还有失望,若一锅杂乱的腊八粥熬在心头,虽辨不清粥的味道到底更贴近那种食物,但谷物的弥香却盈盈弥漫在人的鼻尖,让人困惑又迷恋。

“公主,还记得那日在感业寺的放生池前,苏某对你说的话吗?”苏牧月没有被李红豆的话激怒,依然很平静。

“不记得了,”记那么多干嘛,以后就该学会忘记,不知是怒气难消还是赌气,她对着苏牧月冷哼一声。

见李红豆始终语气有些冲,苏牧月勾唇微微淡笑,抬腿扭身站定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背着手俯视向她,仿佛一定要跟她说个明白。

迎着流水般的清辉,李红豆抬眸瞄了罩在自己头顶的苏牧月一眼,脚步不由的后退,视线不自然的下落,直直的定在他胸口的衣襟上。

“彼非鱼,怎知鱼之不幸,”苏牧月轻轻的吟道,他见李红豆默然的将头抬起,不解的看向自己,继续说道,“我亦是鱼,”

“苏公子,小女子才疏学浅,为人浅薄,听不懂你的话,”上次在放生池边,李红豆就被他的话绕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现在更没耐心去细想。

“公主,我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人下,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图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进入仕途,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目的,我想公主能够明白这一点,”苏牧月的语调轻柔,但却隔着疏离。

“明白,当然明白,我只是不耻于你卑鄙的手段,”几日来,堆积在心的郁愤仿佛突然寻到了发泄口,她也顾不得话语重不重,说的是直截了当,清楚明白。

苏牧月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无奈至极般的嗤笑一声,“卑鄙?”

居然不承认,李红豆的火大的狠狠重复,“对,卑鄙,你很卑鄙,”

虽然对着苏牧月说的凶狠,但其实真正火大是自己,她既恼恨苏牧月的卑劣行径,可又莫名其妙的嫉妒,她是大周朝堂堂的长公主,而李亭晚只是一个郡主,为什么他爬梯子非要选她而不选自己呢?多么矛盾的心理,多么不可理喻的念头,难道她喜欢他已经超越了一切伦理?这是她极端不喜欢的感觉。

“我想进齐王府,这有何卑鄙?”

即使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只听他困惑的语调,李红豆就能想象出此刻他眉峰稍扬的样子,气恼的暗啐了自己一口,她稍稍平复才继续说道,“这还不卑鄙?你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牧月突然大笑了一声,似乎她方才的话很好笑,“如果在公主看来,我进齐王府这件事很卑鄙,那么恐怕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称不得高尚,现下大周朝齐王权倾天下,试问有那个人不想成为齐王的入幕之宾呢?”

李红豆怒然的拧起眉心,立即对着苏牧月反驳起来,“天下人都想成为皇叔的幕僚,这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每个人都会朝着更有利自己的方向行进,但我所不齿的是你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居然利用亭晚,难道你这样的行为能堪称高尚?”

苏牧月突然沉默不语,不知是在沉思,还是默认了。

然而,他的表现放在李红豆的眼中,却成了无法辩驳的证据。他承认了,承认主动靠近李亭晚是别有用心,承认了此时搬离公主府是为了得到更好的前途,这怎能让李红豆不恼,怎能让李红豆不恨。

“公主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方才叫住公主,只是想跟公主说一声,三日后我会离开,请公主不要为难小人,”说完,苏牧月转身走回了屋里。

门扇咿呀,李红豆木然的站在院落中心,仿佛心在瞬间也随着那门关闭了。

在这陌生的异世,竟然幻想爱情,是她苛求了——

翌日上午,公主府的马车早早的离了府,急急的朝着齐王府的方向驶去。

哼,他想离开公主府,没门——,就算离开,也得她先说。

到了齐王府,李红豆径直的朝着齐王李智瑾的寝室走去,这个时辰皇叔应该已经下朝回府,她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不经下人通禀,她闯进李智瑾的内室,正好撞见墨岚替齐王整理衣服,估计齐王应该是刚刚换下朝服。

见李红豆莽莽撞撞的走了进来,齐王一怔,屏退紧随李红豆进来的下人后,缓步走到方桌前,墨岚对着李红豆微微点头颔首,然后站在齐王的身侧,轻轻的替他捶肩。

齐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薄责的看向她,“红豆,你都是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亭晚似的没个端庄的样子,”

李红豆赶紧收住脚步,依言款步缓慢的走至桌旁,微微欠身坐进椅子的一角,然后对着齐王咧了咧嘴角。

放下手中的茶杯,齐王忍俊不禁的突然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在我面前又突然拘谨起来了?说吧,这么慌慌张张的跑来我府上,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嗯——”李红豆抿着嘴唇,瞪眼看着齐王,却始终不说话,仿佛非常纠结。

“怎么?还有让你难以开口的事情?”齐王突然好奇的起来。

干粑粑的笑笑,李红豆虚应的堆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表情,然后才可怜兮兮的看着墨岚说,“墨岚,我有事想跟皇叔单独聊聊,能不能请你先回避一下。”

墨岚莞尔,随即看了一眼齐王,便翩然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叔侄两人,齐王异常纳闷,不由主动追问起来,“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是亭晚的事情,”她犹豫着停顿了下来,欲言又止的看看齐王,小声的问道,“皇叔难道最近就没听说点儿什么?”

一听到亭晚两个字,齐王和颜悦色的表情突然冷沉下来,他深深的吐了口气叹道,“我知道你所指之事,但因为墨岚的事情,她这段时间一直跟我别扭着,躲着我,再加上她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闲来跟一群读书人吟诗聊天而已,我便权当她解闷了,所以也就没有深管,”

“那皇叔就没听亭晚说想要为你引荐一位公子的事情?”李红豆试探的询问,她拿不住的齐王的态度,只能循序渐进。

闻言,齐王一下子皱起眉来,粗粝的大掌缓慢的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眉目冷沉,“她没跟我说起过,”

齐王豁然从座位上起身,负手在桌前走了两个来回,然后站定在李红豆面前,沉声问道,“你可知道她想引荐谁入府?”

上次自从曹世俊的事情不了了之后,齐王越发觉得要尽早给李亭晚寻一个好婆家,尤其最近听闻曹世俊与宁贵妃的侄女走的很近,他更着急了。李亭晚早一天嫁出去,他就早一天清净,她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管着齐王府,管着他了,这也是为何齐王任由女儿在外面参加文人们集会的原因,没准某天她就能看上哪家公子,就算看不上,多跟读书人混在一起,她还能学些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