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阳奉阴违(1/1)

陈离虽然每日上午读书、识字,下午习武,晚上还要再读读书或是习习武,近来都未曾出过定国王府,但京都发生的事,裴京墨都让木狼、木蛟在他每晚临睡之前,汇禀给他。

因而,听陈钰说有事要请教裴京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外面的那些谣言。

“姐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吃。”陈离夺过她手里的参汤碗,搁到桌上后,轻推着她,“你赶紧去请教裴大哥吧。”

陈钰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吃独食,便应声坐回书案前,示意宛童将食盒提上来。

陈钰并不知道裴京墨喜欢吃什么,因而准备的都是秦叔等人拿手的茶果点心。待宛童全部摆上来,陈钰盛上一碗银耳莲子递过去,“秦叔他们是我在洪源郡时,最喜欢的厨子。这银耳莲子汤,是江叔最拿手的,也是我每年夏时,最喜欢喝的,你尝尝。”

裴京墨接过汤碗,浅尝了两勺。

在陈钰明亮的双目注视下,他笑着点一点头,说道:“味道确实不错。”

陈钰失望道:“只是不错?”

裴京墨轻笑着又喝了几勺,“是我话没有说清楚,我说的不错是指,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银耳莲子汤。”

陈钰开心的笑起来,将其他点心也往他跟前推了推后,说道:“你喜欢便好。”

秦叔等人的厨艺确实极好。

裴京墨将她推来的点心,每个都拿了一块尝上两口后,问道:“你刚才说有事想问我,可是关于外面那些谣言的事?”

陈钰点头,将金氏为遏制谣言,决定暂缓修建‘百善堂’的事同他说了。说完后,诚恳的请教道:“母亲的这个主意,我原本认为是极好的。可是云华……木白可有跟你说过,云华公子的事?不对,云华公子说,他来京都后,第一时间便是为你诊脉,你肯定知道他。”

裴京墨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云华公子住在春江府,还住在十三先生的山水院。”紫芙忍不住开口。

裴京墨看向陈钰。

陈钰点一点头,“他说他和师父有过数面之缘,看师父同他相处的情形,当该是旧识。且近两日,他都有帮着驱逐夜袭春江府的人,所以我就没有赶他了。”

“夜袭春江府?是谁?”一直偷听的陈离,立刻追问。

陈钰如实回答道:“应当和散播谣言的,是同一个人。”

陈离追问:“散播谣言的是谁,顾小郡王可查出来了?”

陈钰看一眼他,“大概是和盯着定国王府的,是同一个人吧。”

盯着定国王府的是……

散播谣言和夜袭春江府的是盛元帝!

陈离惊得面色阵阵发白。

裴京墨叩手轻敲了两下书案,“不必担心。”

“对对对,有裴大哥在,”陈离松气道,“一定没有问题!”

裴京墨勾一勾唇,示意陈钰继续。

陈钰想一想后,才接着说道:“母亲的主意,我是认为极好的,但云华公子却认为不是太好。可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太好。”

裴京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道:“散布这些谣言的背后之人,目的是什么?”

陈钰回答说:“是想压制我。”

裴京墨点一点头,将谣言拆分给她听:“外面的那些谣言,主要针对的是你父亲的兵权和金家的‘百善堂’。你父亲手里的兵权,便不用多说了。你想不明白的是,金家的‘百善堂’是安置流民的庇护所,明面是在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实则是在为朝廷减轻负担。现在金家不帮朝廷减轻负担,朝廷一定会着急,是不是?”

陈钰点头,她就是这样想的。

“可还记得,你刚回京都时,知晓陈家给你父亲重定了亲事后,你是打算如何破此局的?”裴京墨缓声问。

陈钰低眸回忆。

想了许久,才说道:“打算关闭‘百善堂’一些时日,以逼皇上……我明白了,金家收留无家可归的百姓,不仅仅是在帮助他们或者说减轻朝廷的负担,同时也是在利用他们,保护金家、保护父亲。京都是天子脚下,是国都重地,金家在这里修建‘百善堂’,等于是在无懈可击的铠甲上,又套上一层金丝软甲。”

“所以,他们急了!”

“而我们暂缓‘百善堂’的修建,可以说是正合他们的意了!”

花楹、秋桑等人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就连陈钰在想通此节后,也有些着急。

裴京墨将添好的茶,递给她,“不要着急,要相信真掌柜他们。”

她相信真伯他们,但还是着急。

“木蛟,”裴京墨以拳抵唇,掩去隐隐的笑意,唤来木蛟,吩咐道,“去东市青云楼,交待真掌柜等人,继续筹备‘百善堂’的修建。”

木蛟应声而去。

陈钰灌两口茶,自我宽慰道:“就算真伯他们真的听了我的话,没有继续筹备也没有关系,不过是耽误了两日罢了,重新捡起来继续就是。”

裴京墨赞同道:“是这个理。”

陈钰抬眼看向他,“理是这个理没错,只是要继续修建了,外面那些谣言恐怕一日两日的,是压不下去了。”

“为何要压?”裴京墨问。

“不压,难道要放任不管?”陈钰说。

裴京墨笑一笑,“还是要管一管的。”

又不压,又要管,陈钰不是很理解的看着他。

裴京墨依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她:“你刚回京都的时候,他们是如何对付你的?是不是陈家不开门,杜世子拦截退亲,还有假意不知你父亲已经成亲,给你父亲另聘亲事?”

陈钰应是。

裴京墨便看着她,“这次和那时有何不同?”

陈钰试探着说道:“没有再找人来对付我?”

裴京墨否决道:“找了,找的满京都的百姓。”

“那是……”陈钰想不出来了。

“不同之处在于,以往针对你们,都有特定的人,特定的事。”裴京墨耐心的为她解惑道,“而这次则什么也没有,为什么?”

陈钰想不出来。

“何为谣言?”裴京墨再次提点。

“谣言就是没有事实根据,就到处胡说八道。”陈钰回答。

裴京墨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陈钰边思索边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传谣言,是因为找不到对付我的地方了?可是三人成虎,即便是假的,传着传着,难免会有人将之当成真的。”

“不会。”裴京墨从容道,“如果没有事实根据的话,能传着传着就变成真的,那这个天下,早就大乱了。”

陈钰小声说:“可是天下之前就是大乱的呀。”

裴京墨低笑。

笑过后,他才接着说道:“天下之前是大乱的不错,但那并不是因为谣言。”

“也是。”陈钰点头。

“三人成虎,确有其事。不过,这只能针对有限的人或事。”裴京墨继续道,“你父亲戍守边关的功劳和‘百善堂’收纳百姓的善举,是看得到,也摸得着的,不是几句谣言,就可以轻易摧毁的。不用刻意去压这些谣言,是你父亲和金家行得正、坐得端。稍稍管一管,是你身为子女应对父亲和外祖家被冤枉,应有的言行。”

陈钰目光流转道:“还有是我正视背后散布谣言之人的表现。”

“对。”裴京墨再次低笑出声,“百姓看是无知愚昧,实则最会察言观色。谣言刚出来时,他们或许会惶恐,但用不上两日,他们便会沉静下来,紧盯住那些他们眼里的权贵名流,视他们的言行为准则,来判断自个下一步的行动。”

“而这些权贵名流,在谣言刚出来的当日,他们也会静观其变。如果谣言之外,还有别的动作,为表忠心,他们或许会同你划清界限,或者说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一把。但若只有谣言,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权衡利弊。”

“这也是为何要说,如有意外发生,只邀请那一部分人参加庆贺宴的原因。”

“物以稀为贵,利益也是一样的。”

“当你的利益足够大时,被你邀请,是他们的荣幸。”

陈钰仔细思索着他的话。

半晌后。

她说:“意思是,这次的庆贺宴,我需得在邀请来的党派中,选择一个,对不对?”

裴京墨不答反问:“你想选择谁?”

“我好像只能选择端王。”这个问题,陈钰早就想过,因而回答起来,显得极是轻松,“我和晋王有仇,和皇上……皇上想夺我父亲兵权,也算是有仇,那就只余一个端王了。只是选端王不难,难在我选了端王后,皇上和晋王联手对付我时,我要如何破局?”

“选择端王是个不错的主意。”裴京墨看一眼昏昏欲睡的陈离,叩着手轻轻敲两声,将他惊醒后,又目光严厉的看他两眼,将他瞌睡吓没了,方才接着往下说道,“不过,选择了端王,并不代表着,你不可以再选择别人了。”

陈钰惊讶的看着他。

裴京墨温和的勾一勾唇,“有问题吗?”

陈钰赶紧摇头。摇头完,又诚恳请教,“选择了端王,要怎么再选择别的人?”

“你是怎么报复晋王的?”裴京墨问她。

“一点一点剪去他的羽翅,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失去所有,而又无能为力。”陈钰毫不犹豫的说道。

“你是如何剪去他的羽翅的?”裴京墨继续问。

陈钰回答:“以前的话,是利用陈二小姐。端王得他的外祖范家辅佐,是因为范家知道,端王得势,便是范家得势。这个道理,本来落在晋王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但陈家底蕴太差了,又天生的自私自利。得之没有大利,可弃之,又极有可能会成为大患。所以晋王不得不暗许后位,将陈家死死的绑在他身边。”

“大长公主的赏荷宴上,我故意挑明他们的关系,本是打算将他们彻底绑在一块,让他没有办法再拿王妃之位,去捆绑别的大家族。结果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给他和林六小姐赐了婚。”

“所以我只好改变主意,利用皇上的赐婚,挑唆陈二小姐对他的情分。目前看来,是已经成功了的。”

“不过,林六小姐那边也得解决。”

“我打算将苏采苓送到晋王身边。”

“这是第一步。”陈钰对他,毫无保留的说着自己的计划,“第二步也是今日我过来找你的第二件事。”

将杜承安救人以及救人后就诉衷情的事,事无巨细的同他讲了一遍后,陈钰才接着说道:“能救一个人,叫巧合。救两个三个,还几乎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落难,再得他所救,那就不叫巧合了。而且我也相信,他这样的勾当,不仅仅只做了这么几回。所以,我想查下去。查他算计程小姐、岳小姐等人的证据,也查他还救过的其他人。我要除掉杜世子这个晋王最大的助臂!”

“但我没人可用,也信不过旁人。”

“皇上派去上洛郡剿匪的是府军左卫。”裴京墨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而府军左卫,原本是负责戍卫京都东南二十四坊的禁军。这个东南二十四坊,就包括了平康坊、宣阳坊、东市等。”

“既是从上洛郡流串过来的流寇,那就要到上洛郡去查。”

“上洛郡,嗯……回头我会安排下去。”

陈钰应好。

裴京墨缓一缓后,又说道:“中立保守派,你不用理会。对付晋王的手段,就按你的计划。只是计划之外,你可以在每一个痛击之后,适当的扔给他一颗甜枣,等他抱着希望,再给他又一个痛击,如此反复。”

陈钰双眼霎时大亮,她望着他,眉目璨璨道:“你应该早跟我说的,早跟我说的话,我肯定从一开始就这样对付他了!”

裴京墨宽慰:“好的方法,就要用在合适的地方。”

陈钰歪头想了想,“你说的也对。我要是一开始就用这个办法的话,庆贺宴后,就不能阳奉阴违了。”

阳奉阴违。

裴京墨低笑出声。

陈钰也跟着笑了笑。

笑着喝过半碗茶,将说正事时激荡的情绪给平复下去后,忽然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京墨指尖一僵,抬眼问寻的看向她。

“还想瞒我是不是?”陈钰搁下茶碗,从怀中将那块千年寒冰玉髓玉佩拿出来,“这根本就不是顾小郡王送给我的,而是你,对不对?”

裴京墨暗松一口气,又默默的呷了两口茶后,点头承认道:“我不方便出府,便让他拿着玉髓去请姬无缺雕琢。他为报复我不经他同意,就开封了梅花酿,便也不还我玉佩,径直给了你。”

见她听不明白其中的恩怨,裴京墨支着额,笑叹道:“是他摘的梅花,也是他挖坑埋的酒。使唤他做这些事时,我答应过他,酒好后,第一个让他品尝。”

难怪当初看到秋桑抱着梅花酿时,他会做出那副表情。这中间,竟还有这番典故。陈钰惊叹之余,问他道:“那你为何不跟我说?”

裴京墨和缓道:“只要给到了你手里,谁给的,并不重要。”

陈钰心里热意翻滚,滚得脸色都染上了绯色。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滚烫后,她小声说道:“那也要说的。”

裴京墨‘嗯’一声,“再次再遇到这般事,一定给你说。”

陈钰应好。

就着这件事,陈钰又想起来何冲利用死士袭杀她,而后借机清剿万年县衙异己的事。

给紫芙她们带去的信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但裴京墨依旧耐心极好的,又同她讲了一遍。

讲得差不多的时候,木蛟也回来了。

陈钰看到他,立即搁下茶碗,起身追问:“怎么样了?”

裴京墨知晓她着急,吩咐道:“直接说结果吧。”

木蛟便直楞楞的说道:“真掌柜没有听你的话,他还在买地皮,还在做‘百善堂’的修建准备,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柜,竟然敢违抗你的命令……”

“那就好。”陈钰松气。

“哪里好了?”木蛟反驳,“违抗命令,可是大忌。这样的人,就该……”

裴京墨打断他,“真掌柜为何没有听她的话?”

木蛟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真掌柜说,‘百善堂’是修来保护华阴郡主的,不能因为一点谣言就前功尽弃。真掌柜还让属下转告华阴郡主,何大人昨日夜里,又送了好多座山和近万亩的慌地给他,不过条件是,要将长安县衙管辖下的流民,也一并安置了,就这些,没了。”

“退下吧。”裴京墨道。

木蛟果断的转身退出去了。

“好多座山和近万亩地……”陈钰啧两声,“竟是小瞧了何大人。”

“不是你小瞧了他,”裴京墨叩手轻轻敲一敲书案,凝目细思了片刻后,说道,“是有人透过那些谣言,窥探出了某些事情的虚实,进而做了选择。”

“会是谁?”陈钰问。

裴京墨摇头,“有几个猜测,但具体是谁,还得查一查才能知晓。”

陈钰道:“那你查清楚了,告诉我。”

裴京墨轻笑,“好多座山和近万亩地,显然不是一个人能拿出来的。具体是谁,等到你的庆贺宴,自然就见分晓了。”

“也对。”陈钰点头,“这么大个人情,对方不可能不表露。不过……我好像也知道是谁了。”

“说说……”

看字还未出口,木蛟突然去而复返,对着两人的目光,他在门口止住脚步,“就…最后一件事。真掌柜让我转告华阴郡主,金四公子大概在申时,会抵达京……”

陈钰猛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