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回到京都(1/1)

顾胜低笑两声,故意说道:“你不要勉强。”

陈钰脸颊微微一红,但为了不写字,她强忍着没有去反驳他。不过,过了不到片刻,闭眼的黑暗与地牢里的昏暗就开始互相交映,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地牢里的那个牢笼。

看着狰狞狂笑着朝她扑来的乞丐……

陈钰压着惶恐,迅速握住秋桑的手,“秋桑,你给我唱个歌吧。”

秋桑感受到她冰凉颤抖的指尖,立即反握住她的手后,软声应了道好,稍事沉吟,便轻轻的哼唱了起来。

是洪源郡独有的软调。

软语细调,似哼似唱。

哼唱到一半。

顾朝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玉笛,与她和起声来。

歌声袅袅,笛声悠扬。

陈钰心境渐渐平复,随之慢慢的沉入梦乡。

在她睡去之际。

与她相隔百丈远的第二辆马车旁,郑参听着悦耳的笛声,眼底隐晦的划过丝丝忌惮。前日他和严烽寻着线索,追往华阴郡的半途,顾朝就如现在这般,闲躺在马背上,吹着玉笛,拦着去路。

他的武功不论,严烽可是天下高手榜上排名第二的存在。

就这,他们两人联手,都没能在顾朝手中过上千招,便被同时击败。

他的武功是何时变得这般高绝的?

郑参寻不到蛛丝马迹,但看着前方护在马车左右的顾朝、顾胜,再联想到先走一步的裴京墨,他的眼底又隐隐的涌现出几分若有所思。

在他细思细想之时。

马车内的文安郡主,则蜷缩在车厢一角,紧抱着双腿,目光茫然又无助。落下密道太过突然,蝉衣和叶秋都没有跟着她。因而此刻,她再害怕、再恐惧,也只能独自面对。

听到笛声,她茫然的抬起头,小声问郑参道:“是谁在吹笛子?”

郑参随意的答道:“顾世子。”

顾……世子,不是顾小郡王。

文安郡主挪坐到车帘边,借着月光朝前方望去。望着护在陈钰马车左右,背影笔直挺拔的顾胜,她轻咬着嘴角,低声说道:“我才不是因为愚蠢,才喜欢你的。”

“你说什么?”郑参没有听清楚。

“没有什么。”文安郡主又缩了回去,继续抱着双腿,孤独的蜷缩着。

她如此。

其后的阴平郡主,同样如此。

没有冰盆,没有掌灯,车帘也没有掀开,逼仄简陋的马车就如一个行走的蒸笼。

阴平郡主抱着腿,缩在车厢一角,却无知无觉的看着面前一点,一动不动。

她脖子上的丝绢,在那些乞丐粗鲁的撕扯中,已经不知扔到了何处,狰狞可怖的淤痕,就那么没有遮掩的在黑暗中暴露着。

她额头上的伤口,也在那些乞丐疯狂的折腾中,重新裂开,并悄无声息的浸着血。

她的手臂上、身上、腿上……还有无数被那些乞丐或掐或咬出来的累累伤痕。

刚开始还痛,现在却已经麻木了。

唯有胸腔翻涌着的恨意,始终滚烫着。

如果可以。

她想将陈钰撕成千片万片,而后扔到荒野中,喂食豺狼虎豹,以报此凌辱之仇。

但她知道。

想要报仇,唯有先活下去。

而要活下去,就得将仇恨装起来,再塞进角落,并将之严丝合缝的埋葬起来,不露一丝端倪。

再将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死死忘记。

昨夜的事……

裴京墨的身份敏感,昨夜的事,他肯定不会说。

陈钰在林府就被算计过一次清白,这次虽然依旧失败,但为清誉着想,她肯定也不会说。

何冲作为万年县的知县,看着裴京墨动用私刑却没有阻止,为了仕途,他同样不会说。

文安郡主……文安性子软弱,虽听到了她算计她的那些话,但以她对她的了解,她心底必然存着对没能救她的歉疚。所以,她更加不会对外说她受辱之事。

他们不说。

那就没有人知道,她失了清白。

只要她利用好盛元帝不喜陈忠这一点,未必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阴平郡主的目光因为这个想法,慢慢的开始收焦。在焦距彻底清晰的瞬间,仇恨犹如实质一般迸射而出,但仅一刹,又全部收敛。

心底有了目标,阴平郡主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又重新活了过来。她的双眼变得有神,面色也开始变得坚毅。

她掀起车帘,让月光照进了马车。

比起她的死而后生。

宋大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铁索穿过他的肩胛,再分头穿过手腕,而后又蜿蜒着穿过了他的脚裸,最后被锁在一起,形成一个闭环。

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

武功也已经废去。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

马车的颠簸,带动着铁索哗啦啦作响,拉扯着伤处也阵阵作痛。宋大强双眼紧闭,面上冷汗如雨一般,簌簌而下。

车外。

何冲和严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所聊的内容,正是关于刘壮山的死因。

严烽显然不相信,宋大强就是害死刘壮山的凶手。但何冲言之凿凿、证据充沛,又由不得他不相信。

瞧一眼宋大强所坐马车,严烽难掩敬佩的说道:“何大人仅凭一个里衣的衣料,就查到了太阴府,果然见识广博。”

何冲坦然的接受了他的称赞,“此事说来也是凑巧。仵作查出刘壮山中的是千机引后,我就让人搜查了京都的所有药铺。千机引只能置人昏迷,但配置却极不容易,因而几乎无利润可言。基于此,京都三千多家药铺中,我就只查出永安堂、同仁堂、明善堂有少量出售。”

“我仔细查了一下这三家药铺的账本,查出明善堂在近一年来,卖过两回千机引。一回是九个月前,一回是一个月前。”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严烽经手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因而,几乎就在瞬间,他就说道:“这两回,都是为对付华阴郡主?”

何冲点头,又严谨道:“应该是如此。”

沉默片刻。

何冲继续:“华阴郡主回京都途中,所谓的中暑昏迷,当该就是中千机引之故。不过结合中毒之象,在千机引外,她应该还中了别的毒。此外,林六小姐的庆贺宴上,应该也有人打算用千机引对付她,不过被她躲过了。”

“她躲过后,这药就用在了那位黄嬷嬷、赵管事以及后死的那位婢女身上。”

“一开始,我以为一个月前的千机引是阴平郡主买的。黄嬷嬷、赵嬷嬷也是被她所害身亡。直到那个拿桃子,指证林六小姐是谋害华阴郡主的婢女也死后,我才发现,我犯了先入为主的错。于是,我又回头重新查了这三家药铺。”

“在查永安堂的时候,有个来抓药的童子,说着华阴郡的口音。刚开始,我也没有在意,直到他要走时,我无意瞧了他两眼,瞧见他身上与刘壮山所着里衣一样的衣料,才豁然开朗。”

何冲笑道:“仵作在给刘壮山尸检时,曾说过,他里衣料子很特别。我检查过,那里衣的料子是棉、锦混合织物。不过,我也没有放心上,直到那小童出现。”

严烽接话:“又直到,宋大强劫持华阴郡主后,哪也不去,偏去了华阴郡?”

何冲点头。

严烽说:“那还真是凑巧了。”

……

陈钰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是辰时正。

马车在半个时辰前,从启夏门进入京都城,此刻已经行至了昭国坊。

她和文安郡主、阴平郡主在广聚轩春兰厅失踪的消息,在京都已经是人尽皆知。

街道两旁,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议论指点之声,可掀翻屋顶。

陈钰缓了好久,才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吵?”

秋桑边扶着她起来,边说:“都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我们回京都了?”陈钰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看到摩肩擦踵,几乎望不见尽头的人群,她微微拧眉。

“回来了,”秋桑湿了棉巾,为她净完面,又接过空青递来的象牙梳,一边为她梳妆一边说道,“已到昭国坊外了。”

正说着,两声由远及近的‘都给我滚开’的厉喝之声迅速传来。

接着,马蹄声近。

而后,车帘被掀开,陆映月的面容从窗口探进来。目光凌厉的将她上下扫量两遍,确定她完好无损后,方红着眼圈骂道:“你怎么这么能惹事!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宁!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为了找你,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也没有好好睡过觉!”

“对不起。”陈钰眼圈也有些红。

“你不要跟我道歉!”陆映月哼着,不肯让眼泪落下来,“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如果那日我跟着你,你肯定就不会出事了。”

陈钰想说,幸好你没有跟着我,不然以阴平郡主对我的恨意,指不定要怎么算计你呢。但此刻,显然不适合说这话。她递过手帕,顺着她说道:“所以以后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我。”

“这还用你说吗?”陆映月夺过手帕,胡乱的抹了两把眼泪后,又扔还给她,而后放下车帘,挤开顾胜,取代他护在了马车旁。

又往前行了半坊路,真掌柜、全掌柜等所有掌柜也都风驰电掣般骑马赶了过来。

“不用看了,她没事!”陆映月大声说。

一众掌柜立即止步,并迅速调头,改成在前开路。

如此,又过半坊之后。

又有马蹄声响起。

是王江林和饶阳郡王。

两人行到近前,饶阳郡王向着顾胜和顾朝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后,又看了眼陆映月,才错身去到了后方文安郡主的马车前。

文安郡主看到两人。

憋了一路的委屈,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三盏茶后。

王江林和饶阳郡王带着文安郡主从永宁坊和亲仁坊的路口拐弯,独自回往兴化坊。

又近两盏茶后。

马车抵达宣阳坊。

何冲和严烽带着阴平郡主、宋大强,拐弯离开。

再两盏茶后。

陈钰的马车在围观百姓的一路注视中,进入青云楼后园。

金氏和陈离从得到消息开始,便在园里的亭子中等候着了。

看到马车进来。

两人快步走出亭子迎上前来。

马车停下。

陈钰扶着秋桑的手出来,而后又扶着最先挤到马车前的康掌柜的手,走下马车,快步朝前走去,“母亲,阿离。”

金氏捂着嘴,眼泪簌簌。

陈离也红着眼,迅速冲上来。站在她跟前,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数遍,确定她无事后,才猛扑过来,紧紧的抱住她,“姐,你可算回来了!”

陈钰揉揉他的脑袋,又牵起她的手走向金氏。

金氏快走两步,用力的抱住她,一声声的念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让母亲担心了。”陈钰闭着眼睛,偎在她的怀中,用力的嗅上几口后,轻声说道。

“让母亲好好看看你。”金氏扶着她的肩膀,泪眼朦胧的打量着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只觉怎么都看不够。

她打量陈钰的时候,陈钰也在看她。

金氏的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人也瘦了足足一圈。

显然是她离开这几日,她日日垂泪,未曾好好用过饭,也未曾好好歇息之故。

陈钰本来都已经打算好了,回来后,一定要忍着不哭,尽量轻松愉快的安慰金氏。可看着金氏的模样,她却怎么忍也忍不住了。再次扑进金氏的怀中,紧紧楼抱着她,陈钰哭道:“母亲。”

金氏也抱着她哭。

旁边,宛童、半夏等奴婢也哭成了一片。

真掌柜、全掌柜、康掌柜等人,也个个都红了眼。

独武安侯夫人微敛着双眼,透过半夏和冬青所站的缝隙,悄然打量着陈钰。

看着她紧实的眉梢,颇有些可惜的暗叹一口气:被劫持三日,还能保持完壁之身,还真是好运!

“好了,都别哭了。”陆映月抹了两把眼泪,走出来吆喝道,“太阳这么大,陈钰又赶了这么久的路,别被劫持的时候好好的,回来还中暑了。”

“对对对对对。”金氏连忙抹去眼泪,牵着陈钰,快步的往竹园走。

真掌柜、全掌柜等人也连连吆喝道:“快,快去把吃的端过来!”

众人簇拥着,很快便坐进了降温亭。

接过半夏递来的锦帕净过面,又就着茯苓端来的银盆净过手,再接过杜若递来的茶水浅饮两口后,陈钰握住眼圈红肿的金氏,“母亲,我们不哭了。”

“母亲没有哭,”金氏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说,“见着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京墨回京都后,便遣人告诉过陈离,她没有事。只是没有亲眼看到,金氏总归不能放心。眼下见她确实平平安安,又加之哭了一场,情绪片刻间,便稳定了下来。

让真掌柜等人该干啥干啥,又将武安侯夫人、苏采苓和苏静好指使开后,金氏看着陈钰问道:“是裴公子救你的?”

陈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