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沈荣过往(1/1)

京城。

御书房里,大成皇帝手捧一本厚厚的奏折,若有所思的读着。

奏折里面写着,

【陛下认为,当聪明人和愚者,哪个更难?

世间真正的智者说,当愚者更难。臣亦是如此认为。

聪明是后天习来的能力,而愚是一种天赋。臣所说的愚,并非是愚蠢,而是大智若愚,这是比聪明更高百倍的聪明。

真正的智慧,都是善于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化繁为简,不在不重要的事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佛家常说,人生在世,受困于“所知障”。一个人的认知,会成为自己的障碍。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受到认知的束缚。

而真正的智者,都很简单。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臣以为,这世间聪明的上位者有三种,第一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都尝试去做,穷极一生,忙忙碌碌事难成。

第二种,选择性做事,做那些少数且重要的事情。毕其功于一役。

第三种,选择放权,选择用别人的智慧,为自己做事。

臣本以为陛下是第三种,如今却发现不是,臣希望陛下成为第三种上位者。

不要让陛下的聪明,阻碍朝廷一统天下的脚步。】

洋洋洒洒千言,没头没尾,震撼人心,却又令人一头雾水。

尹正德这是在教朕做事?奏折中言有所指,但所指者是何事呢?大成皇帝皱着眉头思索。

这时,小黄门来报,尹正德求见。

得到应允,尹正德施施然进了御书房,行礼道:“陛下唤臣来何事?”

富丽堂皇且宽敞的御书房里,大成皇帝背着手,踱步不停,不回头说道:“爱卿平身,自己坐,自己动手喝茶。”

国字脸留着正义胡的尹正德依言,寻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静候上意。

大成皇帝继续踱着步,默默组织着言语,他对尹正德这位两朝老臣,内心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和好感。

寻常臣子如此直言上谏,教皇帝做事,少不得会被皇帝记恨,当场贬职都是轻的。

遇到暴躁一点的君王,直接杀头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老虎开心时,随便陪你玩一玩,不开心时,就把你扑倒在地,嘎巴嘎巴嚼碎吃了。

但尹正德此举,却并没有令大成皇帝不适。他语气随意说道:

“奏折所言,颇有道理,朕对其中之意不明,望卿直言相告。”

尹正德起身正色道:“南灵伯能力过人,乃朝廷少有的人才,陛下为何将其撤职?”

大成皇帝斟酌着说道:“玉郎的确优秀,但朕也有苦衷,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心如明镜般的尹正德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苦衷,微臣愿意分担一二。

大成皇帝叹口气道:“自古君权不两分,朕发现玉郎有取而代之的实力,寝食难安,不得不做出此等决定。”

又补充道:“眼下西北暂无战事,玉郎这大半年来为朝廷四处奔波,操劳许久,正好借此机会休养一番。若有战事,朕自会启用他,爱卿不必多虑。”

尹正德点了点头,肯定了大成皇帝的顾虑,却对这样的处置有不同看法。

大夏眼下诸侯林立,三百年传承危若累卵,若再遇到权臣,翻手间便可倾覆朝廷。

但张玉郎不像这种人,虽然他手中权力的确不小。

一来他官职不高,名望尚浅,威信只在军中,朝中并未影响力,二来根基不够,与地主门阀们关系又极差,并不具备登高一呼,取而代之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张玉郎性格格外惫懒,众所周知,懒人当不了开国皇帝。纵观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的开端,皇帝都不懒。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尹正德也知道很难改变大成皇帝做好的决定,便转而问道:

“陛下可知长安府最近发生的命案?”

“爱卿是指沈荣被杀一事?”

这事大成皇帝知道,还知之甚详,虽然长安府的银龙卫归尹正德统筹负责,并不直接向他汇报,但他自有消息来源。

尹正德郑重其事说道:“案情离奇曲折,凶手至今毫无头绪,前任府尹段大人最初以为是自然死亡,后来臣发现不是,着人调查后,觉得沈浪与沈杨氏有重大嫌疑,但最终凶手并不是他们。

“臣又将嫌疑锁定在突然出现在长安府的算命道士身上,并令玉郎率众前往西番追查,但恐怕......”

恐怕此案最终会成为悬案。

倒不是尹正德不相信张玉郎的业务能力,而是茫茫人海,寻不寻得到那道士还两说,即使寻到了,仍然是没有证据。

即使长安府衙有诸多逼供诱供手段,可别人就没有预防措施了吗?

大成皇帝接过话头:“依朕看,此事定然与那道士有关。”

“哦?陛下为何如此断定?”尹正德奇了,大成皇帝对此案的了解,比他想象中要多。

“爱卿有所不知,沈荣本是金龙卫考察对象,朕本意令他出任金龙卫统领一职,谁知事不遂人愿。”

“原来如此。”尹正德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道:“那如此说来,沈荣很有可能是被竞争对手所杀。”

大成皇帝连连摆手:“爱卿稍安勿躁,金龙卫是朕直接统管的,下面由百名职位相同的统领各自负责一片区域,且考察对象只有沈荣一人,并未备选。”

这么说来,不是被竞争对手干掉的,那案件线索岂不是又断了......尹正德顿时愁眉苦脸。

大成皇帝从案台上抽出一沓纸张,递了过来,道:“沈荣的根底,或许对破案有所帮助。”

见尹正德面露疑色,便解释道:“这根底比长安府衙里的更详细。”

尹正德这才接过,仔细查看,而后讶然道:“沈荣会说西番话?臣与他共事多年,竟然不知?”

大成皇帝朗声背诵道:“他今年三十六岁。二十五岁加入长安府,也就是爱卿的麾下做事,在此之前,他是一名为跑商做事的翻译,常年往来西番与大夏两地,数年前,他救下了沈浪,传授其武艺,并将其举荐到长安府衙,三年半之前,沈荣与十八岁的沈杨氏成亲。”

尹正德点点头,大成皇帝所说,与资料上一字不差。

“爱卿对沈荣知道多少?朕指的是方方面面。”

尹正德稍做沉吟,缓缓道:“尽职尽责,为人和善,与同僚相处融洽,业务能力出色....”

一想到折了如此能干的属下,尹正德心里就格外惋惜,有骂娘的冲动。

大成皇帝微微一笑,转而说起与这毫不相关的事:“二十二年前,西番二王子率军十万攻入安西,与当时据守安西的阮家先祖激战数场,后来朝廷召集二十万兵马,分兵五路前去,将西番军团团围住。

“围困数月后,西番二王子率数千残军突围而出,我军清扫战场时,发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夏少年,气质华贵。

“问其来历,他用半是西番半是大夏的话,说自己叫沈荣,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跟随父亲常年往西番做买卖,前不久父母跑商途中被西番军杀害,沦落至此。

“当时的负责统帅朝廷军队的王直不做他想,便放了他。数年后,已是金龙卫统领的王直,在长安府偶见已是成年人的沈荣,便把这件事当成趣事说给了先皇,先皇当时正要废除金银两卫,并未在意。于是王直便把此事记录在金龙卫资料库中。

“此沈荣,便是长安府衙之沈荣。”

原来如此...尹正德微微颔首:“臣明白了,沈荣有可能是西番人。”

“不,你不明白。”大成皇帝摇头:

“当年西番二王子逃走之后,没过多久便继承了西番王位,据说眼下已经天年不久,即将撒手而去。

“而他膝下只有两子,其中一子已失踪二十余年。

“西番人身材高大,彪悍异常,作战勇猛,这与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关,十二岁就只身往野外打猎,十三岁便随军出征,并且,西番人有带着儿子上战场的习惯,越是喜爱哪个儿子,就会带着哪个儿子上战场,当做接班人培养。”

听君一席话,尹正德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

“陛下是说,沈荣其实是西番王的世子,如今西番王即将老死,沈荣陷入王位争夺漩涡。他虽然常年定居大夏,无心争夺王位,但他的兄弟――另一位世子不信,所以派人来除了他,防患于未然!”

“朕可没说。”大成皇帝颌首一笑,不置可否。

真相呼之欲出,似乎有些压不住了。

君臣二人又交流了一会看法,这才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