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谁对谁错(1/1)

黄昏,沈宅。

一名俏丽少妇挎着菜篮子缓缓走出,到临街两旁的流动小贩处卖菜,

萧展走后,尹正德特意安排小沈临时值夜班。张玉郎随手挑了两个人,三人穿着便服,直奔沈宅蹲点。

三人停在一处卖瓜果的摊位上,装作吃瓜人,悄悄观察俏丽少妇――沈杨氏。

定睛而望,只见沈杨氏身姿婀娜,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鼻若玉晶。罕言轻语,自云守拙。走动间,既有一丝少女的灵动,又透出几分成熟妇人的丰腴。

忽然有点后悔让萧展假扮老沈了......张玉郎隐蔽的擦了攃湿润的嘴角,往左右一看,俩跟班也都是一脸猪哥样。

与此同时,一身公服的萧展悄悄来到沈家,纵身一跃,轻盈的翻越院墙,落入院中。

估摸着接下来就是大量少儿不宜画面,张玉郎却忽然没了窥探的心思,兴趣缺缺的摆了摆手,留两个跟班原地接应,自顾自回了南灵伯府。

.........

翌日,张玉郎刚迈入府衙,就见眼色灵活的小李凑过来,神神秘秘道:

“头儿,沈杨氏已经逮回来了,大人正在堂上审讯。”

这么快......看来昨晚节目一定很精彩,张玉郎一脸惊讶。

“走,去看看!”

府衙大堂,明镜高悬的牌子下,尹正德正襟危坐,高居公案之后,左右立着两排手持杀威棒的衙差,目不斜视,脸色严肃。

公案之下,中间躺着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骨架旁,立着一个穿粉色罗裙的俏丽少妇。

白骨上腐肉刚去,崭新如玉,分明是死去时日不多。

经历了初时的惊恐不安后,这会,少妇已经镇定下来,微微侧身屈膝,脆口说道:

“民妇沈杨氏参见大人!”

按照惯例,胥吏家属堂前免跪,这是尹正德治下的内部福利之一。

诸如此类的内部福利还有很多,很多,包括胥吏因罪入狱后不上枷锁等――张玉郎此前就享受过该福利。

尹正德轻拍惊堂木,朗声道:“沈杨氏,还不将所犯恶行一一招来!”

沈杨氏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白骨,挺了挺胸脯,直视着尹正德,细声细语道:

“请大人明示,民妇不知所犯何罪。”

尹正德喝道:“如今沈荣尸骨就在眼前,还不认罪!”

沈杨氏娇躯一颤,杏仁眼里露出一丝丝羞涩,还有惶恐,长长的眼睫毛耷拉下来,兀自辩解道:

“昨夜民妇酒后失忆,全不记得了。”

尹正德问:“尸骨从你家后院挖出,你又作何解释?”

“民妇实不知,民妇手无缚鸡之力,绝非行凶之人,前婢女小花可为民妇作证。”

“那么当夜,你为何一口断定落水之人便是沈荣?”

“大人为何断定这白骨就是前夫?”沈杨氏不慌不忙说道:“当夜家中只有我夫妇主仆三人,先夫宿醉于正屋,民妇与婢女于偏房守候,听闻声响,急急来寻,想来便觉得是老沈。”

“当夜为何不与沈荣同宿?却要宿于偏房?”

“前夫好饮,酒后喜欢独睡,一直便是如此,婢女小花可为民妇作证。”

沈杨氏毫不怯场,条理清晰应答如流,接连说出婢女小花,直接将尹正德嘴里的“可有人证”给憋了回去。

沈杨氏如此表现,要么是完全不知情,要么就是心里素质过硬......张玉郎默默思索着,倾向于第一个猜测。

杀害沈荣――也就是老沈一事,沈杨氏完全不知情。

但这怎么可能?

若无内应,本应跳河而死的老沈怎会死于后院?

她有不在场证明,还有人证证明她没杀人,当夜老沈饮的酒也无毒......这从白骨的色泽,以及小花曾中途去推醒过老沈就可以看出.....

尹正德审视着沈杨氏,问道:“本官问你,为何与沈浪成婚不久便如胶似漆。”

沈杨氏俏脸一红,扭捏说道:“大人,民妇的前夫年纪稍大,又比较刻板,新夫年轻,又懂女人心思.........”

沈杨氏言下之意是说,老沈太鲁莽,小沈活好,所以两人婚后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尹正德目光投向张玉郎,后者点点头,道:“大人,合理!”

尹正德转而望向沈杨氏,皱着眉头,一筹莫展。

这样审是审不出真相的,不知道昨夜萧展收获如何,张玉郎心里一动,出列提议道:“大人,何不暂时休堂,迟些再审。”

尹正德一愣,随即从善如流,摆手道:“退堂。”

后堂,睡眼朦胧的萧展打着哈欠,揉着腰,重重的眼袋预示着他昨夜睡眠严重不足。

尹正德没好气的盯着他,欲言又止。

已经混了大半年官场,对此中门道略有知晓的张玉郎见状,立刻代替尹正德问道:

“老萧,昨夜发生了什么?”

萧展老脸难得的窘了下,连忙摇头,“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那这白骨你怎么找到的?”张玉郎奇了。

“昨夜,沈杨氏与婢女在家中小酌,我藏于梁上,本打算趁醉意朦胧的时候下去,唬一唬她们,结果听到两人说,后院菜地里,有一小片菜长势格外好,于是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趁两女睡熟后,来到后院挖掘,一挖就把老沈...这白骨给挖出来了。”

没发生什么,那你怎会如此疲惫.....张玉郎更好奇了:“老萧,两女饮酒是在几时!”

“戌时三刻。”

“喝完酒是几时?”

“戌时六刻。”

“你几时去的后院挖掘白骨?”

“戌时七刻吧。”

“几时离开沈家?”

“大概是丑时,应该没到寅时。”

“挖掘用了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

张玉郎沉吟着默默推算,两女喝酒是戌时三刻,也就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喝完酒是八点半。萧展八点四十五去了后院菜地挖掘,花费一个小时挖出白骨,然后在凌晨三点左右离开沈家。

这其中有五六个小时对不上。

安静的内堂里,萧展被尹正德与张玉郎齐齐盯住,如审犯人,坐卧不宁。

“啪...”

张玉郎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好你个老萧,还不从实招来,沈杨氏都交代了,昨夜你对她......”

萧展脸色一变,连忙申辩道:“不可能!我带着面具呢,昨夜沈杨氏醉的睡眼朦胧,口呼相公,绝不可能认出是我。”

“哦~~喔~~”

两道拉长了的声音同时响起,张玉郎与尹正德对视一眼,后者黑着脸,斥道:

“监守自犯,成何体统!你这个月俸禄,不,你今年的俸禄没了!”

萧展沮丧的垂下头,“哦”了一声。

“还有没有其他情况隐瞒未报?”尹正德瞪着萧展问。

萧展犹豫了下,说道:“连丫头一起端了算不算情况...”

“你给本官滚出去!”尹正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指着外面吼道。

“滚就滚.....”萧展小声嘟囔着,灰溜溜的跑了。

尹正德气呼呼的在内堂里踱着步,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

张玉郎扶着额头,低头饮茶,假装此事与自己无关。

良久,见尹正德终于平复下来,张玉郎提议道:“大人,不如将小沈统领抓起来拷问一下?”

尹正德点点头头:“本官断案二十载,阅人无数,能断定此事是小沈做的,但没有证据,如之奈何?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那沈杨氏......”

“她事先应该不知情,如今就算不知情,应该也大致猜测出来了,否则不会有恃无恐。”

两人对望一眼,沉默不语,各有所思。

人只有在没做亏心事的时候,才会自始至终理直气壮。

站在沈杨氏的立场来看,从始至终,她没有一丝丝过份的行为。

酒中无毒,老沈宿醉,她衣不解带在旁伺候,并在认为老沈跳河死亡百日之后,方才再嫁,嫁人后规规矩矩,毫无逾越。

至于昨夜失德之事,她是被动的,没有反抗能力,全是萧展的错。

这毕竟是是茶壶选茶碗的时代,茶碗没得选。

........

临时关押室。

“吱呀”一声,小黑屋的房门被推开,张玉郎大踏步走了进来,对关押在此的沈杨氏道:“咱们聊聊。”

沈杨氏神色惶恐,连连摇头,扭着腰肢往墙角里缩。

张玉郎微笑着摆手道:“你别紧张,我刚吃过饭来的,这会不饿,也不吃人。”

沈杨氏并不说话,只是警惕的盯着他。

张玉郎默默注视着眼前风情无限的少妇,暗暗羡慕萧展昨夜走了狗屎运。

入室窃听恰好碰到主仆对饮,不但挖出白骨,还.......

“你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么。”张玉郎面带微笑,从昨晚的状况说起。

沈杨氏俏脸一红,垂下头没吱声。

虽然喝醉了,但她对昨晚的事情是有深刻印象的,只是没看清不速之客的脸,不知道被谁占了便宜。

“你知不知道小沈统领有问题?”张玉郎换了个话题,直接开门见山询问。

沈杨氏一愣,她原本以为张玉郎会揪住昨夜的事刨根问底,让她难堪,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话题一转,转而问起别的事。

这让她有了那么一丝丝好感。

身处小黑屋许久,逐渐适应了静幽黑暗的环境,沈杨氏犹豫了下,幽幽说道:

“民妇不知道。”

说完,眼框却红了。

你这反应,分明是知道......张玉郎又问:“小沈平时待你如何?”

“极好。”沈杨氏不假思索道:“不亚于前夫。”

所以你故意假装不知道真相.....毕竟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如果小沈统领被问罪处斩,你以后有何打算?这世间,恐怕再无满足你再婚三大条件的之人。”

张玉郎啧啧两声:“说说吧,当时你为何会提出三个明里看来合理,似乎是为老沈着想,暗里却极其符合小沈的条件。”

“莫非你那时已经知道真相?”

“知情不报,同样是一等大罪,你作为两任副统领的家眷,不会不知道这个基本常识吧。”

沈杨氏俏脸微微变色,而后低下头,认命般说道:“民妇愿意认罪。”

张玉郎摇摇头,“值得吗?”

沈杨氏声音低如蚊蝇:“民妇不后悔。”

张玉郎摆摆手,令衙差将沈杨氏带下去关押。而后来到内堂,与尹正德开碰头会,商议如何处置小沈统领。

尹正德的倾向是立即抓起来,慢慢审问,以免沈浪――小沈统领逃逸,或者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沈杨氏失踪一天,白天府衙这么大的阵仗,小沈统领不可能不知道。

张玉郎倾向是按兵不动,等候小沈自投罗网。

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沈浪行凶了,沈杨氏的认罪,并不足以指证他,关键是沈杨氏虽然认了知情不报的罪,却什么内情都没透露。

这操作才是最骚的。

因为她也不知情,无法透露更多内情。

.....

申初,夜班上值。

沈浪穿的整整齐齐来到快班班房,一如既往的上班,脸色丝毫没有异常。

从表面看,他根本不像一个犯了命案的人,行为丝毫不慌乱。

衙门里的衙差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对此,沈浪听在耳里,却面不改色,坦然面对非议。

这就是精通法律的高智商罪犯日常么......张玉郎暗暗惊叹,纸都包不住火了,还稳得一比,心理素质真特么过硬。

看着泰然自若的小沈统领,张玉郎忽然心头一动,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

深夜时分,牢房。

小沈统领手持腰牌,大摇大摆来到关押沈杨氏的女监,沉声对两名狱卒道:

“奉大人命,提审人犯沈杨氏。”

其中一名胖狱卒看了眼腰牌,摇头道:“沈统领,对不住啊,这腰牌不行,需是尹大人或张大人的腰牌才行。”

沈浪一愣,问:“是谁下的命令?”

胖狱卒老老实实说道:“尹大人下的命令。”

“如果本统领非要带走人犯呢。”

“那就从我们身上跨过去!”

两个狱卒对望一眼,胖狱卒摆了个架势,抽出刀,厉声道:“来人啊,有人劫狱!”

沈浪摇摇头,抽出腰刀冲过去,只过了两招,便以刀背分别敲击在两名狱卒的后颈上,将两人打昏。

而后,取出两人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带着沈杨氏从容离开。

一路波澜不惊出了府衙,两人共乘一骑,直奔北城,在一处普通民居院外停下。

沈浪下马,走上前,三短两长敲了敲门。

院门很快打开,一名中年妇女提着灯笼,探头望了一眼,说了句“老爷,”便留下灯笼,独自回屋。

直到此时,沈浪才顾得上扳过沈杨氏的肩,温声说道:

“以后你就住在此地,深居简出,我都打点好了,银票在卧室柜子里,足够你用许久......”

“那你呢?”沈杨氏打断他话,泪眼婆娑问道:“相公要去哪里?”

“去府衙,认罪。”

沈浪轻声道:“我曾想过,带你远走高飞,飘零江湖,但尹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若就此离去,我过不了心里的坎。”

沈杨氏啜泣着,扑进沈浪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两人紧紧相拥,犹如生离死别。

沈浪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似乎在诉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

“现在是戌时三刻,我们认识了一千零九十七天,成亲的第三十三天,一共说过八百六十二句话。做过一百五十次爱做的事,没有吵过一次架。

“每个夜晚拥着你入睡时,我都会闭上眼。

“想像着我们分开后,各自会有什么结果,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见识怎样的风景。

“现在。

“我想去看看。”

说罢,沈浪目光望向街口,那里,有个吊不郎当的身影,肩上扛着一把散发着紫青色光芒的刀,骑着一匹奇怪的马,遥遥望来。

另一边,一个高大却透着猥琐的身影,拖着刀缓缓出现在街尾。

这高大猥琐的身影后面,紧跟着出现一帮手持利刃的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