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1/1)

找负屃……能不能想想办法?

玄淳却突然打断他的思路,皱眉道:“为什么你能找到我们?”

八尺平静道:“因为我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

“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没有义务帮你做这种事情。”玄粹笑了起来:“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丢给那几只妖鬼。”

“你不会这么做的。”八尺却也跟着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平静,他一手抚上脖间坠着的灵玉,慢慢道:“事成之后,我可以让你们重新见到老玄龙王。”

“什么?!”玄粹一愣,原先的淡定立刻就绷不住了。

龙陵的那一见,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谁都对父亲的早逝缄口不提,心中却总是带着淡淡的遗憾和不舍。

父亲……

负屃收到消息以后斟酌了一番,还是应下了。

作为国美馆馆长,他和国博馆的人还算熟。虽然此刻文物出土不久,还在全力修复中,但是凭他的身份进去看看,却还是勉强可以的。

八尺身为付丧神虽然不用担心被凡人看见,但是难免有其他高人也在这种机构工作,再三考虑之下他把玉交给了负屃,自己藏匿回玉石之中。

负屃把玉揣到兜里,和国博馆的朋友吃了顿饭,酒酣饭饱之时不经意着提出了这个请求,对面的老头子深知他雅好斯文,也没有推阻,径自领着他从后库进入,持牌进了密室。

如今已是2040年,明代以前的文物出土的越来越少,这一副唐代仕女图可以说是相当珍贵,十余个的文献古画专家围在巨大的操作台旁,如进行手术的医生一般仔细地修复着画中的每一个细节。

负屃不敢太上前,左右转了一刻确定附近没有非人类的生物,轻轻用指甲敲了敲那块灵石。

八尺应声而出,怔怔地看着那张古画,慢慢地几步走了上前。

负屃不知如何唤出画中人,只好在旁边和老馆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工作的事情。八尺却深呼吸一刻,轻轻地把手放上那幅残破的画卷。

身边的工作人员还在头都不抬地修补着古画,丝毫察觉不到异样,但是在负屃和八尺的眼中,他的指尖所触之处,画卷的卷面上开始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下一刻,八尺面目平静地一脚踏了上去,整个身体都如浸入水中一般,一点点的消失了。

画卷虽过了千年,却仍如往昔一般,一切景致没有变动。

竹林飒飒地泛着风声,青草的湿润气息悄无声息地漫开。

八尺不紧不慢地走进那间房舍,轻轻叩了叩门。

侍女小心地打开,一脸茫然道:“怎还会有他人?”

八尺笑了起来:“我想拜见下你家小姐。”

“拜见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侍女身后响起,那个云髻唐袍的女子缓步而来,一脸谨慎而又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你……是怎样进来的?”

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别千年颜未变。八尺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那女子却不懂他的沉默,皱眉问道:“敢问公子,从何而来?”

“……误入罢了。”八尺看着她一脸的疑惑,苦笑道:“可否小坐片刻,借茶一盏?”

女子犹豫了下,却点了点头,唤侍女斟茶来。

“姑娘……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八尺接过茶盏,仍是那熟悉的青瓷小盏,杯中碧螺春的茶叶上下漂浮,清雅的茶香溢了出来。

“记得?”女子愣了一愣,轻笑道:“我们可曾见过?”

“也许……是我记错了。”八尺慢慢地摩挲着茶盏,仿佛感觉不到那灼热的温度。

“我啊,也不知道在这里住了多久了。”那女子坐在那里,看着他身上陌生的衣服,无奈的笑了起来:“从记事起,我便是这幅样子,竹林之外和山峦之外都无法走出,仿佛有什么挡着我一样。”

“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呢?”八尺如同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和她聊天一样,笑着慢慢道:“说来听听。”

“画画竹子,刺绣缝补,”女子的表情里没有一丝的不甘和无奈:“偶尔也做梦,梦见些奇奇怪怪的事物闯入了生活,但也只是做梦罢了。”

这千年……对你而言,又是怎样的啊。

我历经金戈铁马,翻越无数山川湖海,如今再度见你,你却还在原地。

多少人闯入了你的梦里,却始终留不下踪迹。

还是说……你宁愿不曾留下踪迹?

一盏茶喝毕,八尺看着她清丽如旧的面容,露出温柔的微笑:“多谢姑娘。”

女子笑着行礼:“公子可知如何出去?”

“知道的,”八尺看着她,用低沉的声音问道:“要不,我试着带你出去?”

“不必了。”女子轻声道:“我已试过无数次了,你莫迷路便好。”

“不会迷路的。”八尺缓缓起身,最后一次凝望她的脸。

芙蓉如面……柳如眉。

再见了。

“什么?!”玄粹愣了下:“你大费周章的跑到这儿来,搞得京城都恨不得沦陷了,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没摸到?!”

玄淳用看中二少年的表情看着正在喝茶的八尺,一脸莫名其妙:“不把她带出来?”

“人家都不记得我了。”八尺淡定道:“见一面就走,也算了断了。”

这性格真拧巴……玄粹心里默默腹诽道,要是我,估计抢都要把这画抢回来。

狴犴漫不经心地浇着花,身后的白溪聚精会神地翻着古书,连呼吸声都没有。

他第一次遇见白溪,是在旧清的末期。

那时的他刚刚破印,一路逃避着道人的围剿,化作鸽子一路飞到金陵。

而白溪见到他时,随手撒了一把小米。

他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女鬼要装作自己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还拥有自己的府第和仆人,如活人一般固执地生活着。

寻常的鬼……不应该都是带着怨气,白天藏匿在山林之中,夜晚窜出来祸害百姓么。

肚子太饿,他抑制不住本能,还是落在她的窗边,低头一点点的啄食。

却听见她莞尔一笑:“别装了,幻化回来,我唤厨子做一桌饭给你吃。”

狴犴愣了下,却还是幻了人形,同她坐下来吃了一顿。

这临近的人,无一不认识这父母双亡的金绫小姐,各个听到她的名字,都露出熟识的样子:“就是那性子颇好的金小姐?”

竟然无人发觉她没有影子,她也就那么自在的在那里住了十年。

再次见她,是在熙熙攘攘的上海。

当时狴犴在四处寻找不知下落的哥哥们,在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福特车一时愣了神,一旁的车夫吆喝一声“先生麻烦让一让”,一眼瞥去,那黄包车里穿着凤尾旗袍的女人,竟然也是白溪。

她像是每过几年便换个地方住一住,模仿着别人的人生活上几载,再不带留恋的抽离。

日兼繁华的天津港,面目渐改的古城西安,甚至是偶然之间到达的日本,他都会下意识的找,然后找到她。

难道全世界每个城市里都有个白溪?

还是她身上的气息太好辨认,以至于相隔千里都可以察觉出来?

狴犴却渐渐生了执念,从此去哪里都想见她一面。

哥哥们相继从封印里出来又进去,期间有少数逃遁出来逍遥法外的,偶然一聊,竟然也听闻过这只女鬼。

听说她天上地下的神灵鬼魅都认识不少,却也不曾交恶。

听说她渐渐修得半人半鬼之体,可以控制身体暂时性的可以触碰,犹如人类一般。

听说……

不知不觉间,五百年里一两年一次的偶然遇见,让他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深,可惜这个家伙,却像从来不曾把谁记在心上一样,淡漠而来,淡漠而去。

真是麻烦呢。

他对她的过去和神秘都不感兴趣,只想和她多接触一段时间,或者说……从此有交集。

能不能……暂时多呆几天,好好和我聊一聊?

一起共度一段日子,或者……留在这里?

狴犴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转身看着白溪。

他对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陌路一瞥。

白溪……

白溪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抬起头来,看着他。

一瞬间狴犴心跳地快如鼓点,脸都不由得有种涨红的感觉。

他一向冷静自持,在此刻却不能平静下来。

要不要就这么说出口?

请求她多呆几天,拜托她再陪伴他一起去散散步,或者随便做点什么。

还是更鲁莽一点,直接说……

我喜欢你啊……白溪……

无论你是谁,我喜欢你啊。

仿佛有感应一般,两个人同时开口:“内个……”

狴犴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一步,低头轻声道:“你先说吧。”

“感觉现在京中安宁了不少,”白溪把古书合上,平静道:“我有事要找郑璞,能不能送我回去?”

狴犴愣了下,心里好像被钝刀子割了一下。

他却无法露出任何失落或者烦躁的表情,轻咬了下唇,慢慢道:“……好,我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