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看清(1/1)

九四年,陈永仁再一次入狱。

温子君已经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去法庭旁听,好像是十几次,又好像是几十次。

她对于第一次旁听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许多,唯一能够记起来的,似乎就只有无数次裁判结束时,法官面无表情的敲着桌上的木锤,然后千篇一律的说着:“被告陈永仁,xxx罪名成立,被判入狱xx日,即日执行。”

日子开始不断的重复,上班,下班,做家教,探妈妈,接到电话去保释陈永仁,按照开庭时间去旁听,陈永仁入狱,上班,下班……

温子君开始感到不安。

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尽管有时骨子里有些实用主义,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向前看,就像妈妈从前每天在她耳边念叨着的:知足者常乐。

可是每当她看到被告席上被栅栏围住的陈永仁,双眼目视前方,嘴唇抿成一条线,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的坐在那里,她就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一种恐惧。

并不是恐惧陈永仁,而是恐惧别的,那种黑暗的,正在敲骨吸髓的压迫着陈永仁的东西。

他们两个并不是经常地住在一起,但是偶尔间歇,两人会一块休息一晚,或者在陈永仁家,或者在温子君家。时间短的时候,温子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是时间长了以后,温子君发觉了陈永仁的异样之处。

如无例外,陈永仁基本上晚晚都在发噩梦。

他发噩梦的时候并不可怕,但样子很吓人。

整个人很规矩的平躺在床上,两只胳膊放在两侧,双脚并拢,头部冲上。全身紧绷,手握拳,太阳穴那里冒着青筋,嘴唇紧闭,牙齿几乎咬的咯咯直响。

——就像是有人绑住了他的手脚,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不能乱动一下,多说一句话。

有时温子君拍醒他,陈永仁睁开双眼望着她的眼神……

温子君吓得仿佛心跳都要停止。

后来也许是被他发觉到了什么,陈永仁减少了跟温子君一起入睡的次数,就算是两人一起做过什么之后,陈永仁也是温子君睡着之后再离开。

温子君用了很多办法让陈永仁留下,因为她清楚,除了她这里,这世上再没有能让陈永仁觉得安稳的地方。她或许什么都做不到,但至少也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大概是老天显灵,陈永仁开始呼吸平稳的入睡。

这让温子君有些欣慰。

然而某一次机缘巧合,她看到陈永仁模样痛苦的在不停地用头撞墙,而他身边的古惑仔连眉都没皱一下,对这种自残的行为完全习以为常。

第二天陈永仁见到她,她问怎么回事,他回答是打架打的。

晚上,温子君闭上眼,强迫自己装睡,她等了又等,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陈永仁轻手轻脚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透过眯起来的缝隙,温子君看到他枕着双手,双眼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此时的温子君终于明白过来,“二五仔”这个名词到底给陈永仁的生活带来了什么。

她闭着眼睛,同陈永仁一样,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

早晨,闹钟响起,她睁开干涩的双眼,跟着拍了拍闭着眼睛的陈永仁,如同没事人一样的对着他道早安,跟着两人开始洗漱,穿好衣服,吃完早餐,各自离开。

那一天,温子君在上班的路上,坐在公车里,嚎啕大哭。

——

早就说过,温子君其实并不喜欢哭泣,不仅仅是因为“哭泣”代表着软弱,更多的还是因为,哭泣这个动作除了缓解情绪,对于改变现状没有太大的用处。

相比较来说,温子君更喜欢将想法付诸于行动。

这几年,mary没有再频繁的找她,两人只是很平常的不时出来吃个饭,谈谈天,内容不着四六,基本上都与黑xx无关。

九一年七月十四的那天,mary胸有成竹,似乎很想让温子君跟着她,跟着韩琛做一番大事业。现在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只谈风月,无关正事。

尖沙咀这个黄金地,倪坤走了,还有倪永孝,如果那一年没有倪永孝,韩琛是否真的会成事?温子君对此表示很怀疑。

可是mary大概是不会怀疑的,联想到那天mary的表现,让温子君很难不产生什么猜测。

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不能加入mary,倪坤无论怎样,都是陈永仁的亲生父亲。

温子君不能加入mary,并不代表她不能假如倪家。

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只是端看你怎么看而已。

陈永仁很优秀,这点不可否认,但是不是警察局里那么多的学警就只有陈永仁一个优秀学员?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为什么要是陈永仁,为什么非陈永仁不可。

温子君唯一能想到的,跟陈永仁有联系的,就只有倪家。

黄志诚在下很大的一盘棋,陈永仁是他手上的棋子,想要这局赢,不一定要帮棋手支招,作为另一个棋子,也并无不可。

只不过温子君不喜欢做被人掌控的棋子,她更喜欢自我支配,哪怕是作为一个棋子。

——

“你怎么样?”探监室里,温子君拿起电话问。

陈永仁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甚至有些破相的脸,对着话筒道:“没事。”

没事,永远都是没事,无论是胳膊脱臼还是断掉肋骨,陈永仁的回答永远都是没事。

温子君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但是她又不可能真的动手,所以她也只能道:“没事就好。”

陈永仁微笑,由于嘴角有伤,这微笑小小的扭曲了一下:“上次在法庭,你没事吧?”

之前判决结束,所有人起立时,温子君的眼前黑了一下,幸好边上有人扶住了她。

“可能加班太累了吧,”温子君也不是很确定:“你放心,我回去看医生的。”

“探完监就去。”陈永仁有点固执的道。

“好。”温子君答得很痛快。

“我出去的时候要看诊断书。”陈永仁又补了一句。

“……”本来随便应付的温子君被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白了陈某人一眼:“知道了。”

“嗯。”陈永仁见好就收。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对视了几秒钟……主要是陈永仁进监狱太频繁,温子君也每次必去探监,两个人所有能说的话基本上都说过了,顿时有些词穷。

不过他们也习惯了,两个要一起一辈子的人,如果什么都一定要用言语来表达,也未免太过失败。

“对了,”陈永仁终于想起一件事来:“帮我个忙。”

“什么事?”温子君好奇,这还是第一次。

“去买点东西,祭拜一个人,昨天去世的,祭拜的时候,就说……是替他的儿子傻强祭拜的。”陈永仁说着,顺便告诉了温子君祭拜的地址和名字。

温子君从包里找出纸笔,记下了陈永仁所说的话:“你朋友?”

“算是吧。”尽管停顿了几秒,陈永仁最后还是称了是。

抬了一下眼皮,温子君有点小惊讶,陈永仁混了这么久,从没说过谁是他的朋友,而他经常在一起的古惑仔也没有傻强这个人,很显然,是和这个在监狱刚认识没几天的人成为了朋友。傻强,傻强……温子君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继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你朋友,一定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