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1)

日落的时候文以宁还是没有回来,如意站在门口等得不耐烦,走来走去整个人烦躁到了极点,平日里这个时辰文以宁都用过晚膳了,如今建邺城家家户户点灯,路上行人愈发少了,可是还是没有马蹄声传来。

卫奉国准备好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可是等不到文以宁回来,他比如意更早地策马去了建邺城门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等到主子的回来。

走来走去实在忍不了的如意,转身就去找平安。

直接冲进平安的房间里面,却没有发现平安的人影。再往平安素日里练武的地方找过去,还是没有见到平安。如意心想莫不是平安也担心自家主子,先他一步跟着去了?

正想着到底是现在策马追过去还是就这么继续等待的如意,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平安的声音:

“如意?”

“平安?!”如意迅速转过身去,看见了平安手中拿着他随身的宝剑正从外面回来,“你去哪里了?去找过主子了吗?!还是主子已经回来了?!”

平安愣了愣,面色不太自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如意古怪地看着平安,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平安的额头:

“怎么了平安?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平安摇了摇头,避开了如意的手,只是拉着如意到了屋内,似乎怕如意着凉。平安不善言辞,如意也没有在意,只是还是担心地看了看平安的脸:

“你的脸色真的不好,平安,要不要我们去找韩太医瞧瞧?”

平安看了如意一眼,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走到桌边放下了宝剑,给自己和如意倒茶,如意跟在平安身后自说自话:

“不过韩太医此刻应该很忙,他说公主怀孕了,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告诉祭祀大人,祭祀大人会不会高兴……”

说了一半,如意忽然一拍脑袋:

“对了平安!我们还是先去找主子吧!他去了就没有回来,我担心他出事!”

如意拉着平安的手臂就往外面走,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他没有拉动平安的手,平时他只用出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够拉动平安的:

如意奇怪,再次回头看着平安,却发现平安脸色不好、更是隐忍着什么激动的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都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指关节都已经泛白。

终于注意到此时的平安和往日的平安不一样,如意看着平安的眼睛,“怎么了平安,出了什么事情?”

“我……”平安看着如意,压着嗓子开了口,可是才说了一个字以后,又陷入了沉默。

如意急了,走过去捏着平安的拳头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扳开,更急切地对着平安,“平安你有什么就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啊——你别这样沉默着吓唬我啊!”

如意有些着急,他记得以前平安这样的时候就他们初遇的时候,平安每天都红着眼睛,发狠地练功,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搭理人。经过了十年的努力,如意以为平安终于能够像个正常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很正常的,会哭会笑。

怎么突然平安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平安沉默了很久,终于拉着如意回到了屋子的中心,长叹了一口气才开口,“如意,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吗?”

如意依稀记得平安说他小时候满门被灭的事情,也知道平安习武留在主子身边就是为了报仇。那时主子在查宁王的身世,平安帮忙的时候好像也发现了自己家灭门惨案的元凶,如意记得平安已经提过此事。

“怎么?你已经报仇了吗?”如意追问。

平安摇了摇头,咬了咬牙道,“如意,你不问问我,我的仇人是谁吗?”

如意摇摇头,忽然又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平安道,“平安,你、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的仇人是主子吧?!”

“主子他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他、他万万不可能杀你全家的!”

如意慌乱起来,平安却按住如意的双肩让他冷静下来,等如意安静下来,平安开口用他不常用的声音叙说道:

“如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我爹还不过是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一个,为了早日出人头地、更能早些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欠了一屁股债,好在,那年春闱、他中了会员。更有幸结实了朝中很多有志之士,只期待着能够在殿试上中了进士,能够做个地方小官、还了家中债务,带着我娘能够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平安说得很缓慢,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如意也听得很认真,只是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爹争气也混得了个榜上有名。终于还了债、娶了我娘,得了个在京畿偏北的县城上做县令的小官,也在那里生下了我。”

“后来,”平安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爹获得了升迁,能到京城做官,突然就从七品从下的官职成了正三品从下的司长之位,爹娘都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同榜的进士在某位权臣面前的美言,便让他们都得以升迁。”

平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在京城长大的,爹娘都是小城里出来的人,京城的繁华和他们格格不入,爹为人又谨慎,在朝中难免受人排挤。可是家里一没有贪赃枉法,二也没有收受贿赂,爹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只一心一意照顾我娘和我,那年娘刚怀上弟弟,爹和我都想着要好好过个新年、好迎接弟弟的到来。”

“可是,也就是在那一年,那一年就出事了——”平安的声音陡然转高,“那年那位高官被人弹劾,接着他们全家下狱,和他家有牵连的在朝、在野官员全部被抓,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有的甚至被满门抄斩,从入秋开始就京中就一直惨叫连连、大火不断,一直到那年年末,朝廷都还在抓人。”

如意此刻已经惊讶不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扯了扯平安的袖子,“平安,你说的——不会是彰明十一年的事情吧?”

彰明十一年,章献皇后和母家张氏的外戚专权为人弹劾、打压,张氏一族的势力在和帝的授命之下逐一从朝廷当中拔出,章献皇后最后绝望,只能答允和帝的遗诏——在和帝死后,要章献皇后殉葬。

那时候消灭了张家势力的人,正是文以宁的父亲,于彰明十一年起位居一品上太傅之位的文太傅。

平安看着如意变了的脸色,他竟然笑了笑:“家父姓段,乃是司药司长,于权势毫无相干,同榜进士接连被杀,故人之子颠沛流离,往日恩师惨死牢狱之中,我爹岂能明哲保身。可惜,文太傅位高权重、又有和帝在背后撑腰,父亲招惹不起。”

“郁愤难平,父亲曾在酒后作诗一首——却被小人传入了文太傅耳中,于是我段家就被算作是乱党、外戚朋党,被和帝一道谕旨——判了满门抄斩。”

如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可是平安却继续无视如意的惊慌说了下去:

“我段家只有我们三人,爹甚至连下人都没有雇佣几个……何须满门抄斩?只消几个懂武功的贼人,便可将我那不会武功的爹娘轻松杀了。”

“平安……”如意捉住平安的肩膀,“你、你、你当真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平安点点头,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若非是师傅救我,我恐怕也命丧火海,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保护了我的仇人这么十多年!”

“啪——”

如意不由分说给了平安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意气得浑身发抖地指着平安大声说道:

“平安你给我听清楚,杀了你爹娘的人是和帝,主子那时候才多大,他怎么会是你的仇人!你站起来,你现在就站起来,你跟我走,你跟我去找主子,把你这番话对他说清楚!”

“你若当真当他是你的仇人,你又如何不敢认?!你若是要报仇!”如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该堂堂正正地报仇,你这样借用他人的手去报仇,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想报仇,”平安苍白着脸别过头去不看如意,“无论什么手段。”

“你——!”如意气急,在屋内更为急躁地走来走去,“你这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主子和你有血海深仇,难道你没有答允你师傅好好保护他吗?!”

“我答应师傅,我保护好主子,他告诉我、我的仇人是谁,可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仇人是谁、师傅行踪飘忽不定,我……”

“够了!”如意打断了平安的话,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平安,“平安,我就问你!你去不去跟我救人?!”

平安看着如意,沉默。

“哪怕是……”如意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可是却一步不退“赌上你我的……感情?”

平安一听这话,面上瞬间血色全无,抬头惊讶地看着如意。

“主子,对你来说……”如意眼眶里面都是泪水,说的话也很哽咽,可是却很坚定,“对你来说,可能是仇人——可是主子对我来说,是我的大恩人。若是、若是没有遇见主子,便没有今日的如意。”

“平安,你……太叫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