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病(1/1)

大营的哗变平定之后,刘据大病了一场,足不出户。

期间公孙贺多次催军医给他看病,都无甚效果。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病,怎么这么些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好转!”公孙贺手按在剑柄上,怒斥着座下跪着的军医们。

“我等诊看多次,均未发现有什么问题,殿下的病,更像是……心病……”

其中一个军医微微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道。

“什么心病!太子是天潢贵胄,不容许你们这等绕舌头,如让我在军中再听到此等言论,当即将尔等斩首示众!”公孙贺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说罢,他便遣散了抖成筛糠的军医们,径直前往刘据的住处。

由于此前滇池县遭遇了大火,早先的郡府被烧得残破不堪,不能再用,他们便征用了一处宅院,用作临时的衙署。

宅院不大,穿过大门,再走个几十步,便到了刘据所在的房间。

守卫们见是公孙贺本人,也没有拦他。

“吱呀——”

房门被推开,映入公孙贺眼中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只见刘据披头散发,眼窝深陷,像是几宿没睡的样子。

他瘫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放在一旁几案上的,是只动了一小口的食物。

“孤亲自带人前来修建博南道,是不是错了……”

还未等公孙贺出声,刘据便开口说了话。

他试图改变历史,却没想到困难一个接一个地来。

先是滇相叛乱,后又是益州郡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孔雀王族的陷害,身毒王的追杀,再是暴雨连绵,大军哗变……

一切都如巧合般叠加在了一起,给他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最让他无法接受,同时也是打击最大的,是那场哗变。

自己并没有亏待这些劳工,没有强行让他们服劳役,没有让他们沦为自己平叛的垫脚石,甚至是王融的十万大军兵临博南山下时,他也没想过让这些人去充当炮灰。

可是为什么,连他们也要背叛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刘据喃喃自语道。

公孙贺见到外甥这样,心疼又无语。

太子果然是自小被那帮儒生带歪了,不知世间险恶!

他暗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带兵打仗,犹如砍瓜切菜,服从的留下,不服的滚蛋,基本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哗变背叛把那些人杀了不就行了,留下那些听话的,照样嘎嘎能打。

一想到这,公孙贺决定开导开导刘据。

“殿下初次带兵,无需气馁,您看您那日带着两万汉军亲自平定叛乱,不也甚是威风!更何况这些家伙只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士卒,此前都没打过一次仗,目无军纪军法,着实该杀!留着他们也没用!”

刘据微微抬了抬头。

公孙贺见状,心下大喜,自觉是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便接着又输出了一顿理论。

“……殿下,这带兵打仗,莫过于如此,您看卫大将军当年……”

公孙贺的话在刘据耳边不停地晃悠,他的心思却在另一片天地中。

身为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三观便在不停地遭受着冲击。

谋杀、背叛、暗算等戏码在身边不断上演。

尤其是来到滇地后,他更是看到了不少残忍的画面,有让他反胃恐惧的,也有让他不敢置信的,这些都像是一根根稻草,在发生的那一刻看似轻飘飘的,还能咬咬牙绷住。

但是一旦它们累积过多,终有一日会重至千钧,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最终爆发出一场心病。

而这场哗变便是导火索。

刘据忍着身上的病痛,在深夜带兵平叛。旁人只道是他身上有从身毒逃亡回来留下的旧伤复发,却不料他心里头那些阴影带来的刺痛感更为严重。

身伤易愈,心伤难合。

说到底,他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此前二十余年的光阴都是在一个平稳、和谐的环境中度过的,突然有一天被放在这种地方,任谁也受不了。

“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家……”刘据缓缓动着双唇说道。

公孙贺听到这话,心头一口大石落了地。

原来太子是想回长安了啊。

他笑呵呵地坐在太子对面,将案上的食物朝对方挪了挪。

“殿下,快了快了,之前不是说了嘛,益州郡通往外界的大道,快则两月,慢则四月,无论如何,今年肯定是能回去的。”公孙贺捋了捋衣袖,“如果您思念长安城,思念陛下与娘娘的话,臣立刻命人护送您沿小道回去,这里的事臣会替您分忧。”

说罢,他握了握拳,脸上浮现出治军时狠厉果断的神色。

刘据听到这番话,默然不语。

“姨父下去吧,孤知道该怎么做。”说罢,他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公孙贺递过来的食物,嘴巴上下嚼动着。

“是,那臣就告退了。”公孙贺下意识地看了眼刘据的面色,有点不太放心地转身离去,走之前带上了门。

等公孙贺离去后,刘据又瘫回到躺椅上,看向窗外。

没过多久,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晚那个带头哗变的男子对自己喊出的话。

还有那些参与哗变的士卒,脸上愤懑的表情。

“离开滇地!离开滇地!离开滇地!”

“我们要谈判!”

“放我们离开!”

这些话犹如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饶是他怎么躲避,都能听到。

雨下得越来越大,敲打在外头的石砖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刘据猛地从臆想中惊醒过来。

阴雨绵绵,滇路难行。

他和十来万人被困在这里已有多日,再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不能颓废。

得找出一条路。

哪怕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刘据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冲出房门,不顾守卫们诧异的目光,奔向大雨中。

“殿下……您!”

“不用管我!”刘据大喊一声,示意旁人退下。

雨水从天空倾泻而下,浇在他的头上,却是如此畅快淋漓。

刘据站在院子里的一块巨石上,朝远方眺望。

那是博南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