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送到眼前(1/1)

一如赏荷那日。

天还未亮,陈钰便被花楹几个给唤了起来。

沐浴,换衣,梳妆。一切弄完,天才刚亮。

花楹喂过来一碗温茶,陈钰困顿的闭着眼睛,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后,才朦朦胧胧的睁了眼。

入眼,是铜镜映照下粉底栀子白的素雅襦裙,首饰与衣裙同色,加之简洁的妆容,整体素净的不像话。

陈钰皱一皱眉后,疑惑的看向花楹几个,“我们是没有银子了吗?”

花楹、宛童、天冬和秋桑等人相视而笑。最终,花楹说道:“小小姐再仔细瞧瞧。”

陈钰低眸,瞧向抬起的手臂。明亮的灯光映照中,襦裙上似有流光氤氲,流光氤氲出的是花落鹤舞。就仅此一瞬,她便已然认出身上穿的乃是流云锦。

花楹看她认出来后,又解释说:“近来小小姐服用木白神医配置的药丸后,便未曾再做过噩梦,以至气色都红润了许多。昨夜奴婢和宛童、天冬商议今日的着装时,便一致的认为,这套流云锦最衬小小姐现在的气色了。”

陈钰再看向铜镜,镜中映出来的少女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气色确实极好。她先前误以为这是她们化出来的妆容了。

“小小姐近两日的气色,无须过多的妆容。”花楹拿起青黛,为她描了几笔眉色,秋桑也给她贴了半桃花花钿,妆容便算完成了。

先前觉得素,眼下又觉得过于贵盛了。

“要的就是贵盛!”陈钰在说出心中所想后,花楹便理所当然的说道,“林府不是想算计小小姐,说小小姐奢华无度、铺张浪费吗?今日我们便让他们好好瞧瞧,我们才不是奢华无度呢,我们明明平素里也是这般穿着。”

宛童、天冬,甚至秋桑几个,都赞同的点点头。

陈钰见状,便也不同她们争执了。起身又喝过几口茶,就去了正房。

难得陈离也在,和金氏瞧见陈钰第一眼,也都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直到陈钰拎着裙摆在光亮中转了一圈,让流光显现出来后,两人才止住了话头。

“这套极好,华而不艳,”金氏瞧着她通身的装扮,满意的说,“也衬你近两日的气色。”

陈离近来沉迷于读书、识字,都未曾顾暇过她。听金氏提及,他仔细观察后说:“姐近日未做噩梦了?”

陈钰点头,“许是木白神医配给的药丸缘故,近来不仅噩梦,其他梦也未曾再有过了。”

“定是这京都不好,才叫姐你总做噩梦。”陈离点评说,“在洪源郡时,便从来没有过。”

那是因为她在回京都当日,重生了。又因报仇心切,才不断噩梦。陈钰心中默然回了一句,便同金氏进了偏厅。

用过饭,在金氏‘能不要闹事,便要闹事’的叮嘱和陈离‘尽管闹事不要怕,顾小郡王说了,出什么事都有他兜着’的交待中,陈钰坐上马车,出发前往林府。

金氏没有去。

一来她确实不善争执;二来她近日都是上午在定国王府向定国王妃讨教着宴席种种,下午又去春江府学以致用,忙得可说是脚不沾地。便是今日,也是如此。

金氏有事做,且还做得有条不紊,陈钰高兴尚来不及,自然不会阻止。

林府在紧邻朱雀大街的安仁坊。

行上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有上次拥堵和林雨瑶当街吵闹的经历,今日陈钰有意来得早了些。但林府的庆贺宴邀请来了近乎整个京都的权贵,因而在进入安仁坊的东门不久,依旧堵了起来。

走走堵堵,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才抵达林府大门前。

马车刚停稳。

门口候着的钱嬷嬷和孙嬷嬷便同时迎了上来。

陈钰扶着秋桑的手走下马车,钱嬷嬷和孙嬷嬷便揖了手齐声见礼。陈钰回过礼,抬脚便欲走。钱嬷嬷和孙嬷嬷飞快的看一眼马车,又飞快的互视一眼后,钱嬷嬷侧一步拦住前路,试探着问:“敢问郡主,金小姐……”

金小姐?

陈钰收回脚,目露不解的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又揖了手,“老奴记得,送给郡主的请柬上,也邀了金小姐的。金小姐这是……”

陈钰笑了。

母亲让她能不要闹事,便不要闹事。

她是从来不想闹事的。

可你看,她不想闹事,旁人便以为她好欺负了。

也好。

她本就不想让林府救李灵均,如今她们将机会白白送到眼前,她要再不把握,倒是不识好歹了。

陈钰松开扶着秋桑的手,往前两步,走出花楹撑着的伞荫,故意让流云锦的华光溢彩显露于人前后,冷笑着开口:“金家不过商贾之户,哪敢高攀林府?”

“郡主恕罪,”钱嬷嬷被她衣上的华光惊住了,还是孙嬷嬷拉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来。迅速朝周围看一眼,见到不少望过来的目光,钱嬷嬷心底咯噔一下,忙乔模乔样的抽了自己两嘴巴,赔笑道,“老奴嘴笨不会说话,还望郡主见谅。”

陈钰脸上笑容不减,“见谅什么,还望嬷嬷明示。”

钱嬷嬷知道没法善了了,赶紧跪下来,再次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这次她没有再乔模乔样,而是抽得极其用力。啪啪的声音,让还没有望过来的人,全都望了过来。

花楹、宛童等几个婢女见状,面色瞬间一变。花楹更是上前一步,怒声训斥道:“你做什么!”

“回来!”陈钰面色平静的吩咐。

钱嬷嬷听这话,心一横,打得更用力了。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林府终于又来了人。依旧是两个嬷嬷,一个吴嬷嬷,一个王嬷嬷。吴嬷嬷和王嬷嬷过来,也不问青红皂白,便朝钱嬷嬷厉喝道:“来人,将钱嬷嬷拖下去杖责一百。”

“何用拖下去这么麻烦,”陈钰出声阻止,“就在这里打吧。正好我瞧着大门口的两个灯笼还差了点颜色。”

吴嬷嬷和王嬷嬷心头同时一沉。看到钱嬷嬷的作派,两人便已经知晓她这个头阵失败了,好在先前已经料算过这个结果,两人也不慌,等戏演到她们出场的步骤,两人便按部就班的照着计划行事,以预备着第二场的拿捏。

但两人万万没有想到,陈钰竟会如此狂妄的不按常理走。

吴嬷嬷暗吸两口气,“华阴……”

“不可以吗?”陈钰打断她的话,“还是,所谓的仗责一百,只想做做样子?”

“不知钱嬷嬷犯了何错,要让华阴郡主如此折辱?”僵持中,刚刚抵达的温宜兮不顾温二夫人的阻拦,快步走了过来。

陈钰看她一眼,轻蔑道:“见到郡主却不见礼,这就是你温家的规矩?”

“你……”温宜兮轻哼着揖了手,“见过华阴郡主。”

陈钰故意高傲的‘嗯’了一声,气得温宜兮冷笑道:“我向你见礼,你却不知回礼,这就是你陈家的规矩?”

陈钰点头,“是的。”

温宜兮又被气到了,脱口说道:“难怪皇上要将陈大人迁削为工部郎中!”

陈钰嗤笑道:“那又如何,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你!”温宜兮自知说不过她,迅速住嘴后,转向钱嬷嬷道,“她为何要折辱你,你尽管说!她虽是郡主,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就不信,她当真敢罔顾礼法!”

钱嬷嬷转着心思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之后硬着头皮,在陈钰嘲弄以及温宜兮鼓励的目光中,将事情的经过,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

陈钰听完,好笑的问道:“忙晕了头,所以说错话?”

“奴婢该死,还请郡主恕罪。”钱嬷嬷以头触地,摆足姿态。

陈钰看看她,又看看其余几个嬷嬷,最后看向林府大门方向,点头说道:“林府既然接待不了这么多人,那本郡主就自觉些,不过多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走。

钱嬷嬷心头一寒,正不知如何办时,温宜兮已经快走两步,上前拦住了她:“华阴郡主,你别太过分了!钱嬷嬷就算有错,也已经给你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陈钰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如淬冰雪:“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温宜兮刚要说,温二夫人便赶紧上前拦住了她。低声训斥她两句后,便笑容温和的转向陈钰,赔礼道:“宜兮不懂事,还望郡主宽解。”

温宜兮不服,得了温二夫人警告的目光,只得悻悻闭嘴。

温二夫人见她这般模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一直以为她只是心思单纯,性子直爽冲动了些,却没想到在外边却是这般愚蠢模样。

按捺着脾气,决定庆贺宴结束,便立即送她去书院,没有要事不得请假回京都后,温二夫人再次看向陈钰,缓下声来说道:“这嬷嬷不知规矩,冲撞了华阴郡主,按理,华阴郡主如何教训也不为过。只是今日是林六小姐被赐晋王妃的庆贺宴,华阴郡主能否看在此面儿上,饶恕她这一回?”

陈钰也不说饶恕,也不说不饶恕,只是揖手一礼后,诚恳的问道:“不知夫人本家姓什么?”

温二夫人皱一皱眉,还是说了:“刘姓。”

陈钰再次揖手一礼:“不知夫人过来时,林府的嬷嬷们迎接夫人,称的是什么?”

温家虽是名门大世家,府邸后宅的龌龊事,却不比别处少。陈钰话落,几乎是瞬间,温二夫人就明白了钱嬷嬷惹怒陈钰的原因。只是明白后,对温宜兮先前的言行,便更加的看不上眼了。

再次按捺住心中的不满,温二夫人看两眼钱嬷嬷后,便不欲再插手的强行拉了温宜兮的手,向陈钰软言几句后,转身就走。

温宜兮却不肯走,拖着温二夫人道:“母亲,事情还没有解……”

“华阴郡主要如何处置,那都是她和林府的事,与你何干?”温二夫人语气冷下来。

在温宜兮还反应不过来,开口‘可是’后,温二夫人冷冷的看她两眼,并再次转向陈钰道:“倒底是林府的嬷嬷,又在林府的大门口,华阴郡主不如进府去找林三夫人讨要个说法?”

“罢了,林府高门大户,我可高攀不起。”陈钰重新扶住秋桑的手,再次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林菀华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中,快步走了过来,“华阴郡主请留步。”

赏荷宴时,她身为林府的六小姐,虽有心机却也尚带稚气。而今被册为晋王妃不过十来日,行动间,却有了不小的威势。陈钰也不真要走,便止了脚步,静等着她。

林菀华见此,不由暗松一口气。待走到近前,她冷目的地钱嬷嬷两眼后,便揖着手,极是诚恳的赔礼道:“林府管教不严,冒犯了郡主母亲,实乃大罪。郡主如何处置,也都在理。只是今日乃我庆贺之宴,还望郡主能给一二薄面。待过今日,我必将她绑去青云楼,听凭郡主发落,绝无二言。”

听凭她发落?

这是又想给她凭空按一个心胸狭窄的恶名?

呵。

“我便不发落了。”陈钰看着她,半是揶揄半是嘲弄道,“只是林六小姐既知今日是你被赐为晋王妃的庆贺宴,便该上心些,这迎来送往,虽是小事,可关乎的都是林府的脸面。我这知晓的,可道是林府管教不严,才让这嬷嬷没有规矩。那不知晓的,说不得就要非议林府是不是不满皇上赐我这个商贾之女为郡主了。”

“毕竟林大人为官多年,跟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可不一样,府里的下人,还都要从百姓当中挑选。”

林菀华瞳孔微微一缩,却又极力按捺着,揖手惭愧道:“华阴郡主教训得是。”

陈钰占了上风,也见好就收了。松了秋桑的手,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林菀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没有缓过来。暗自长呼两口气,又冷看赵嬷嬷两眼后,揖手向周围瞧热闹的人也赔了礼,便带着陈钰进了林府大门。

距离林府不远,因看热闹的人太多,拥堵着无法前来而将此幕尽收眼底的陈怀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快意:对,就是这般对付林菀华!

她身边,陈二夫人目送着流光溢彩的陈钰进了林府大门后,便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一身华裙的陈怀玉身上,冷声问道:“你何时找上那孽障的?”

陈怀玉靠着凉枕,指尖眷念的抚了一遍又一遍身上穿着的襦裙,慢悠悠说道:“难怪人人都喜欢争权攀利,这好料子做出来的衣裳,就是不同。”

陈二夫人看着她俨然疯魔的模样,眉心微蹙,“你是不是疯了?”

“是呀,我疯了。”陈怀玉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后,歪头过去,嫌弃的将她打量了两个来回,嘲弄道,“母亲可曾穿过我身上这般好的料子?”

陈二夫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仅一眼后,又挪开了目光,“料子再好,那也不是你的。”

“母亲说错了。它穿在我的身上,便就是我的了。”陈怀玉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可惜这个道理我懂得太迟了,若是能早些知晓,又何至于被人以一个侧妃就打发了?”

陈二夫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陈怀玉似乎也没有要向她详细述说的打算。让婢女沏碗茶给她,喝过两口后,她瞧着渐渐开始向前挪动的马车,似讥又似讽的说道:“父亲辅佐表哥,为的是什么?无非是高官厚禄。可母亲有没有想过,这个高官厚禄,表哥能给,别人也能给。既是如此,又何需要死守着表哥一个人呢?”

陈二夫人被她的想法给惊住了。

陈怀玉却不管她,继续往下说道:“再说了,表哥以高官厚禄拉拢了那么多人,陈家可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既是如此,陈家也多找几个可许高官厚禄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你……”

陈怀玉再次偏头,定定的看着她头上那几支陈旧的金钗,怜悯道:“母亲就穿这样参加庆贺宴,不怕与你不对付的那几个长舌妇笑话吗?”

陈二夫人抿紧双唇,面色很不好看。

陈怀玉却晃若未觉的再问道:“母亲有多久未曾买过首饰,又有多久未曾添过新衣了?”

“够……”

陈怀玉握住她的手轻叹一声,而后转身拿过特意带着的匣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一支珍珠白玉步摇、一支白玉三翅莺羽珠钗和一支白玉梅花簪递过去,“母亲换上吧。”

陈二夫人下意识的接过来,莹润的触感让她心中瞬间一喜,同陈怀玉一般,爱不释手的挨个摸了一遍后,赶紧让青芷将铜镜拿出来。对镜将金钗换下,又对镜照了许久后,她抬眼看向陈怀玉:“这些,都是那孽……华阴郡主给你的?”

“是。”陈怀玉坦然道,“父亲求高官厚禄的目的,不过是为锦衣玉食。可这锦衣玉食,如果不是为了表哥的所谓大业,我们原本是可以唾手可得的。”

陈二夫人目光微微涌动。

谁不喜欢锦衣华服?谁不喜欢珠宝美饰?

只不过……

“母亲戴这白玉钗比我好看。”陈怀玉适时说道。

陈二夫人抚一抚与白玉首饰极不相衬的陈旧绸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觉得凭你一人,对抗不了你祖母和父亲,方才拉拢于我。”

陈怀玉歪过去靠到她身上:“这几支白玉头饰母亲若不喜欢,等过几日,我让华阴郡主给你换别的。”

陈二夫人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要珍珠和金钗,还有几套同你身上一般的华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