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三先生(1/1)

看一眼面色难看的众掌柜,又看一眼掩面低泣的金氏,再看一眼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而后,陈钰看向了顾胜。

她不知道顾胜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但听他跟旁人说,杜承安退亲,是为娶义亲王府阴平郡主。

陈钰便不屑的笑了一下。

她笑得很轻,但顾胜却似乎听到了,偏头朝她看了过来。

“三十六年前,我外祖母成立百善堂,岂今为止,救助过的百姓不下千万,安置过的百姓不下三百万。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食为天有三分之一的粮食、收入都用在了这上面。”

“二十年前,我外祖母成立义云堂,岂今为止,共往边关运送粮食三万石,衣物三十万件。”

少女身姿挺拔,嗓音清脆,压着嘈杂的议论声,堪堪落入众耳。

“十八年前,定国王三入金家,为年已二十七的父亲求娶母亲。定国王于金家有恩,外祖父思虑再三,方应下亲事。”

“六个月前,皇上于朝堂上称赞百善堂、义云堂乃国之重器,要封赏两堂。消息传回洪源郡,我外祖父一口回绝。外祖父说,我们金家做善事的初心,便不是封王拜相,而是因为我们是齐国人,得皇上庇佑,就当该为皇上分忧。”

“而今,你们说,国律规定,权贵世家不能与商贾通婚。即便母亲是父亲三媒六聘迎娶过门,即便金家义薄云天,若不想金家被欺被辱被罚,也只能委屈母亲为妾。”

话到此处,陈钰停下。

在所有人屏息以待中,她才再次开口:“先祖皇帝立此国律,是为稳朝纲、固天下。而今,却被你们用来维护所谓的权贵世家那不思民疾、不虑民苦的清高身份,简直可笑!”

“倘若这就是权贵世家,这就是陈大人要的礼制,那金家,确实高攀不上,也不屑高攀!”

满堂再次寂静。

但只顷刻,便有轻蔑嘲弄的声音响起,“金家不在意功名利禄?那你现在这般高调的说出来,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想攀权富贵!”

“放屁!”

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从大门方向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

入眼先是一头人高的大青牛,而后才是牵着青牛的老翁。老翁头戴斗笠、身穿破衣、脚踩草鞋,身姿清瘦却挺拔。

斗笠极大,遮去了老翁大半张脸。

众人所站角度,只能看到老翁那在阳光下折射着莹润光泽的胡须。

“什么世家权贵,不过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臭狗屎!”老翁用牛鞭指着围观的所有人,气势如虹道,“看什么看,骂得就是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哪里来的老东西,竟敢在东市口出狂言!”

“大家莫动,让我来看看这老东西是谁!”

一绿衣少年越众而出,朝着老翁走去。走到近前,他伸手就去掀老翁的斗笠。

老翁一鞭子打出,打在少年腰上,当即就将他给打飞了出去。

“找死!”绿衣少年的同伴蓝衣少年快步上前,避开老翁的鞭子后,扬手掀翻他的斗笠,“给脸不要脸的老……十、十三先生!”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翁冷哼着问。

十三先生!

众人大惊,继而疯狂的朝前涌去:

“十三先生,小子仰慕先生才学已久,望先生广开门庭,容小子拜入门下!”

“十三先生,小子愿意终身随侍先生左右,望先生成全。”

“十三先生……”

“十三先生……”

“滚!”老翁冷哼道,“一群只会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也配叫老夫名字!我呸!”

众人被骂,却无一人敢反驳。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老翁名杜昌龄,号十三先生,是天下七大学士之一。

传闻七大学士得其一,便可定国安邦。

在各国各出奇招下,六人已封王拜相,各有归属,唯杜昌龄屡拒盛请,长年一袭布衣,游历天下,行踪不定。

他此番出现在京都,想来不久皇上就会派人来盛情邀请了。

想到这,挨打的绿衣少年顾不得痛,连滚带爬的过来,啪啪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后,痛哭道歉。

蓝衣少年想趁乱逃走,被顾胜一脚踢了回来,“周公子跑什么呀?”

“我、我才没有跑!”周公子疾步走到杜昌龄跟前,扑通下跪后,也学绿衣少年啪啪给了自己几嘴巴后,认错道,“小子有眼无珠,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大人大量,饶小子一回。”

杜昌龄是大人大量的人吗?

从来不是。

甩着鞭子,连抽了他三鞭,才甩脸道:“滚!”

周公子暗藏恨意的滚了。

杜昌龄又冷眼看向绿衣少年。

绿衣少年醒着头皮道:“小子无眼,先生想打想骂,小子皆受着。”

你说打就打,你说骂就骂呀?杜昌龄偏不,“打你手脏,去把你爹叫过来!”

绿衣少年涨红了脸,“十三先生……”

“滚。”

绿衣少年也灰溜溜的滚了。

杜昌龄又看向众人。

众人立即耸肩垂眉。

杜昌龄不屑的哼一声,而后看向陈钰:“臭丫头,还不赶紧给为师端碗水过来!”

“来了来了。”陈钰笑语嫣然的拎着裙摆,找小二要了两碗冰镇酸梅汤端向他,“他们都在这里站着呢,跑不了的,您慢些喝。”

两碗酸梅汤下肚,杜昌龄满足的将碗递还给陈钰,而后随手逮住顾胜,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才解气的拉着陈钰道:“这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从小娇生惯养不懂什么规矩,以后走路上瞧见了,都给老夫仔细着点!谁要不开眼的冲撞了她,就别怪老夫上门骂人!”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是。

看向陈钰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重。

“行了。”杜昌龄看一眼心虚的顾胜,冷哼道,“都给我滚吧。”

众人瞬间作鸟散。

等散得远了,才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

“赶紧找个位子盘着,有好戏看了!”

“以礼制起家的礼部右侍郎将十三先生的关门弟子撵出了家门!嘿,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杜承安可以自挂东南枝了!”

“幸好刚才我没有得罪陈小姐。”

“也不知道讨好陈小姐,能不能让十三先生收我为记名弟子?”

“……”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时不时有那么两句,顺风飘进青云楼。

八位掌柜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

金氏也擦干了眼泪,心底再次生出些许的期盼来。

唯陈钰依旧如先前那般,淡定从容,不生波澜。

将碗递给陈离,陈钰又接过杜昌龄手中的斗笠,“杜爷爷,您怎么也来京都了?”

她是三年前,随大哥到江南游山玩水时,偶遇大雨,在一处破庙中避雨之中,结识的他。

那时他也如现在这般,一身破布衣裳,踩着草鞋,拿着块硬如石头的干饼子,就着雨水狼吞虎咽。

她心生怜悯,便将自个的点心分给他一半。

他似乎舍不得吃,接过点心便塞到了怀中。

她心中怜意更甚,待福伯炖好鱼汤,便又分了他一碗。

哪想,这一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他三下五除二,她一碗汤还没有喝完,他已将整锅给喝完了。还不够,还让她叫福伯炖。于是,她便又央了福伯给他炖了两锅。

吃饱喝足,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走之前,扔给了她一块巴掌大的乌黑木牌,还说等她十四岁,就收她为徒。

她只当他玩笑,也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有事外出的大哥回来,看到牌子,才认出他是名满天下的十三先生杜昌龄。

前世,他是在两年后,才来的京都。

只是那时,她已经被李灵均哄骗得团团转,面对他的应约之请,她在李灵均的游说下,将机会让给了堂姐陈怀玉。

在他的教导下,不出一年,陈怀玉便夺得了‘京都第一才女’之名,成为名动天下的灼灼女子。

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