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转变(1/1)

保定城,稽仙司衙门。

距离邢启忠身殒,已经过去了五日的时间。

这五日里,城外战况焦灼无比。

呛人的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早早侵染了整个稽仙司衙门,可是……原本飞扬跋扈的稽仙司,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这残酷的攻防战前,销声匿迹。

稽仙司,同样在被清理。

只是……是自己人清理自己人。

之前和邢启忠争吵的,是稽仙司的一名佥事,也就是娄刚的副手,或者说助理。

官职不如稽仙司的千钧,甚至不如百将,但是……地位颇高。

这就跟宰相门前二品官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名佥事叫做左君宇。

此时此刻的他,刚刚旋转扭矩,抠动扳机,击杀最后一名不赞同他带许晴鸢离开的探子。

做完这一切,左君宇自己也有些茫然。

邢启忠不是他杀的,可是……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的。

小雨微斜,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无数鲜血被雨水冲刷,沿着些许蜿蜒的路径,朝着低洼处流淌而去。

尸骸具具,活着的都噤若寒蝉。

在这里,或许比外面还要更加惨烈一些。

……

温裳又一次找来了。

这一次,她是为保定而来,更是为自己而来。

李素瑾没拦着,但也没待在小院里,而是拉着那三个半大孩子躲得远远的。

她不想听见温裳用那副“绿茶”姿态和自己心上人说话。

温裳这一次没有耍任何花样,见了聂铮后,规规矩矩的盈盈下拜。

“恳请安大哥帮一帮卢大帅。”

道明来意的温裳让聂铮有些惊讶。

“怎么你也来做说客?”

“你是知道的……若是城破……”

温裳神色黯然,聂铮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永春堂。

她的父亲温若寒是一个活死人。

说的更加通俗一些,她父亲是一具有意识的凶尸。

虽然她父亲身上有诸多谜团存在,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

若是城破,他爹必须得死,这应该是一条铁律。

避免凶尸之祸扩散出去,避免带来真正的生灵涂炭。

“实在是有事,无暇分心,更无暇分身。”

“若是城破了呢?”

聂铮笑了笑:“军民一心,将士用命,卢大帅如此手段,城怎会破?”

“我刚才去见过卢大帅了,重伤之下连日操劳,更是在深秋寒雨中指挥作战,此刻……此刻的他早已是万强中干,若是……再不注意调养,怕是命不久矣……”

聂铮突然就不说话了。

温裳的言下之意太明显了。

不注意调养就要死,可大战之下,如何调养?

自然是让我去帮他打架了,好让他省心省力。

他就这么看得起我?

我又没打过仗!

聂铮想了半晌,在脑中组织了一下拒绝的措辞,只是不料,说出口时,竟然没来由的有些讪讪然。

“卢大帅身上这点小毛病,温神医难不成还解决不了吗?呵呵……呵呵……”

“你!”温裳不禁有些气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一介女流之辈都懂的道理,你堂堂七尺男儿为何不懂!略尽绵薄之力,庇护一方百姓,难道不是你们修者应该做的吗!”

温裳的好大一通抢白让聂铮更加尴尬。

“不是……这不是有人在守城……多我一个不多啊……”

温裳也不再规劝,而是跺了跺脚后,转身夺门而出。

看着这个一直偷偷算计自己的女子满脸怒容,纠缠聂铮许久的困惑更加旺盛。

难不成……我的想法真的是错的?

“你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无人回应。

聂铮拉开屋门,没看见温裳,反而看见一个高大的全身披甲之人一言不发,默默的站在雨地之中,任由那密密斜斜的凄寒小雨打在身上。

甲胄上的水珠一颗接着一颗,就这样缓慢滚落下来。

和他那刚毅肃穆的表情相得益彰,好似一尊雨中雕像。

只见他看到聂铮出来后,嘴角一勾,微微笑了笑,然后抬手抱拳:“终究是人各有志,打扰了。”

说完之后,潇洒转身,大踏步离去。

这下轮到聂铮傻眼了。

因为此人……正是卢承林。

他竟然顶着伤势,冒着迎冬秋雨,舍弃繁忙军务,亲自前来相请。

来了之后,却又一句话不说,见自己心中实在不愿,便彻底放弃了念头。

这样的人……居然是维系全城百姓性命的戍边军统帅!

这时李素瑾撑着油纸伞从远处走了回来。

聂铮略显茫然的问道:“我要不要随他去?”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素瑾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依然展颜笑笑:“你明明心中想去,何必问我?”

这便是两个人的默契了,有时候不需要解释的太清楚,就能够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可……”

“贴好传声符,有事我自会喊你。”

“若是晴鸢被送出去……”

聂铮的言下之意是,你元神识海受损,还带着三个小家伙,你怎么能跟得上稽仙司那些人。

跟不上都还是好事情,若是跟上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全员陷入险境?

李素瑾依然是笑,眉眼弯弯,满是暖意,和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格格不入。

“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的。”

看着李素瑾的轻松模样,聂铮神情一松,原本的凝重都开始逐渐松懈下来,到最后竟是笑了起来。

“莫非你伤已经好了?准备大杀四方了?”

李素瑾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嗯,好了,灭掉整个稽仙司衙门不在话下。”

话音一落,两个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素瑾希望聂铮能够心无旁骛,而聂铮又怎会不知道她想说的话?

“好了,我去了,这个给你。”聂铮解下左手手腕上的小白食盒,系在了李素瑾的手腕上。

“你马上要去帮卢承林,这个给我作甚。”

“一群土鸡瓦狗,哪里用得到这个,眨眨眼就灭杀了他们。”

李素瑾嘴角微翘,眉眼弯弯:“尽互吹大气,两军对阵,流矢暗箭很厉害的,而且你这法宝不是已经炼化了吗?我哪里用得了。”

聂铮忽然贼兮兮的眨了眨眼:“所谓夫妻一体,你懂得,想用的话,今晚…………”

李素瑾突然眼睛一瞪,一脚踹来:“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后,李素瑾就要把小白解下来。

聂铮连忙制止:“别别别,说笑呢,你体内的金丹是我的,有我的气息,所以你能用,不信你一试便知。”

李素瑾一怔,将元气注入小白食盒中。

果不其然,一道壁垒护盾出现在身遭,只不过注入元气量不大,气盾看起来并不厚重凝实。

“小白肚子里有许多蓄元符,打起架来多用符篆,少用体内元气,别伤势发作了动都动不了,还有还有……”

“你真啰嗦。”

“你好好听着,别废话!”

“嗷——”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聂铮似乎变成了一个管家婆,开始一点点的和李素瑾细数注意事项。

而李素瑾也就那样乖巧的站在一旁,不停的点头听着。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年少时,聂铮意气风发,李素瑾贤静温柔。

聂铮是御箫去的,留下潇洒的背影让李素瑾呆愣愣的注视了许久。

在她回到屋中时,就看见了那面一直监视稽仙司衙门的水镜上,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画面……

……

雨停了。

保定城北和城南,完全是两个模样。

就好似自己只是迈出一步,就从人间走向了地狱。

伤患实在太多了。

他们在面对北辽人的钢刀时,没有痛苦过没有惨呼过,却在短暂的休战中,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

聂铮不是一个乱世人。

他对战争的了解也只限于落在纸面上的那些记载而已。

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的景象,竟是这样的震撼人心。

聂铮没见到卢承林,甚至都没能赶到营房,就已经被沿途那些画面折磨的几欲作呕。

断手断腿之人,比比皆是。

还有些人被削掉了半个脑壳,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脑子,可他偏偏未死,只是用手护着自己的伤处,希望雨水不要进入到里面。

至于那些胸腹被利刃洞穿,只能倒地呻吟之人……就更加凄惨了。

聂铮看见了温裳。

这样一个满满心机,甚至对戍边军也敢欺瞒的绿茶婊,此刻就在指挥自己永春堂中的那些学徒医官进行救治。

放眼望去,十里长街,从头到尾望不到边的伤兵。

而伤兵中间,只能看见零星数人。

即便……这已经是永春堂全部的力量了。

温裳也看见了聂铮,却已经顾不上搭理他了,只是翻了个白眼后,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聂铮有些好奇。

你们温家不是有铁律在吗?

若是城破,活死人必须湮灭。

那……现在若是城破了,你该如何履行这条铁律?

两件事很难两全,你……到底是如何抉择的?

聂铮在失神,一阵突兀的号角声却“呜呜呜”响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猛然一怔,齐齐往北面望去。

“辽狗!辽狗又来了!”

“快快!医官,医官!我是轻伤,帮我包一下,我要去城头!”

“还有我!我也是!”

“你已经没了一只手臂……”

“没的只是右臂,我是左利手!不妨事……”

聂铮的内心震撼的无以复加。

一直听闻南楚士卒不仅身体羸弱,性子更是绵软,打仗只能靠人多和器械物资丰厚。

二十年前能够和北辽战成平手,纯粹意外中的意外。

而现在……这些人的战意,哪里像是一直弱旅?

那……把他们打成这副模样的北辽人,得强大到哪个地步去?

雨已停,但道路依然泥泞,城墙同样湿滑。

这一次郭乙辛亲自率队登城,仅用了一个回合,就迫使戍边军放弃了瓮城城墙。

这已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战法了。

而这一次,似乎又有所不同。

先是箭雨覆盖城头。

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北辽镇南军士卒,开始从瓮城两旁的城墙攀爬上去。

而瓮城之中,竟是没有辽人主动迈步进去。

似乎那里焚烧并不彻底的焦臭味吓住了所有的北辽人。

耶律远在后方坐镇指挥,看着麾下勇士如蚁附般一个个往城头爬去,牙关紧咬。

以我北辽儿郎的泼天战力,任你城池再如何坚固,也必将被我们摧枯拉朽。

卢承林同样面色凝重。

当攻击范围铺开到整个城墙,那么面临的战斗就不再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可言。

就是谁敢拼死,谁便能活下来。

在这一点上……南楚是不占优的。

忽然间,从后方飞来十数名拂晓境的北辽士卒。

他们根本没费吹灰之力,就登上的保定城头,牢牢占据着一片地方,来给登城的袍泽争取时间。

“烧云梯!烧云梯!”

“有没有人!”

“点不着!”

“用火油!肏!”

“来人啊——”

血光迸射,原本正在喊话之人的人头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正在和那些拂晓境修士用命缠斗的普通士卒开始退让。

他们手中只是盾牌和钢刀,根本不是这些境界修为全部高深无比的修行者一合之敌。

城墙之上涌入的北辽士卒越来越多,战线的压力越来越大。

“宁死——”

“不退——”

一人高呼,万人景从。

喊话之人的声音激发了所有人的热血,他们开始同时放声高呼。

“不退——不退——”

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城墙上勉力支撑的戍边军士卒面露喜色:“挡住!挡住!枪兵来了,哈哈!他娘的真慢!”

这些长兵刃在这种并不如何宽广的地方当真是令人胆寒的存在。

那些拂晓境修士再强悍,也很难绕开密密麻麻的矛尖。

在枪兵的远距离捅刺下,原本牢牢占据城墙一小片区域的北辽修士,有数名直接被捅了个对穿,从城头上直直栽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耶律远,心头都在滴血。

这是拂晓境的劣势。

不到曙光境,哪里有资格睥睨天下。

可到了曙光境,谁又会来这里和人厮杀?

就在这时,北辽军阵中又有数人飞出,再次把持住了城头云梯所在的位置。

而这一次……登城的几人竟然都是龙象体修!

只见他们全部全力催动自身修为,犹如疯魔一般狂砍乱削!

原本那无可匹敌的枪兵,不是手中长矛寸寸断裂,就是被那远远飞来的气刃劈翻在地。

城头上的戍边军将士们方才长出一口气。

而这一下,刚刚已经松懈下来的那条弦,再次绷紧了。

难道……要败了么……